……………………………一…………………………
初入小寒时节,细雨纷飞。北平城里街道行人脚步急促,细雨沾湿儒衫,来去匆匆。
一大清早,木翌正坐在木记当铺的柜台里计算这一个月的账目,老远听见红嫣的大嗓门,手腕不禁一抖,满算盘的珠子皆摇摇滚滚上阵跳舞,煞是可爱。
“紫姹!紫姹!”先闻其声,再见其人。红嫣穿着一身剪裁精巧的红艳旗袍,手臂上挎着一大篮子青菜,风风火火地闯进店门。
木翌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慢慢缩进柜台里想装空气。不料被眼尖的红嫣用力一揪,一张被放大的横眉竖眼的小脸骤然浮现在他眼前。
“掌柜的,你见着紫姹没有?”
还没等木翌答话,一个紫色的身影便优雅地踱进二人视野,红嫣一喜,迅速放开抓住木翌领子的小手,快步向紫衣女子迎去。
“紫姹!你终于醒了!”红嫣激动地抱住一脸迷蒙的紫姹左右摇晃。
“什么叫我终于醒了?我又没死。”紫姹嘟囔着想推开身上的八爪鱼,不料越推越紧。“喂!红蝴蝶,你这么重趴在我身上不怕压死我吗?”
“不怕不怕。”红嫣陶醉地仰起小脸。“我是为了回来和你分享个消息,都传遍整个北平城了!”
“什么消息?”一听到有八卦,紫姹双眼一亮,赶紧从厨房里拿出一盘瓜子放在桌上与红嫣小侃起来。
摔得七荤八素的木翌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后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红衣女子一脸娇俏的笑容,鬼怪精灵的模样夸夸其谈中,紫衣女子听得兴致盎然,偶尔插上一两句话其乐融融。
木翌摇摇头,叹了口气,清俊的眉眼添上几分惆怅,青葱般的手指摸上算盘快速拨动,发出噼啪的声响。
“你知道那个孟家大少爷吗?”
“那个爱古董如命的公子哥儿呀?我知道啊!”紫姹点点头问道。“他怎么了?”
“你不知道昨儿个是孟家大少爷和冷家三小姐的成亲喜日,本来这算是北平城内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让人津津乐道的大喜事儿!唉,可没想到新婚之夜这新姑爷招待完客人之后一入新房,呦!新娘子上吊自杀啦!”红嫣一拍桌子,圆目大睁口若悬河道,“你说这孟家大少除了爱古董成痴之外,什么喝花酒抽大烟的不良嗜好一概没有,家底丰厚,长得也不错,冷家三小姐为何如此不开窍?”
“你这只笨蝴蝶就不懂了吧!人家冷三小姐那是心里有人了,再好的男人送给她也不要!”紫姹叹息道。
“呦!就你懂就你懂!”红嫣不服气地反驳道,紫姹见她横眉竖眼的模样不禁大笑不止。
“嘭嘭嘭。”木翌抬头看向发出声响的大门,敲声不断。
“紫姹,去开门。”
“是。”
紫姹起身打开大门,随着一阵冷风,几个身穿大衣头戴圆檐毡帽的强壮男子闯进当铺将她推至一边,领头的男子身材格外高大,剑眉星目,气质凌厉,一进门便给人一种震慑的气场。
“怎么回事?”木翌打开柜门走出来,站在男子面前身材颀长的他竟似矮了半截。
“你就是第一当铺的掌柜木翌?”男子表情严肃地问道,眼眸里射出来的冷光像是要把他的心看透。
“是,我是木翌。”木翌点头答道。
“我是警署警长孟君殇,现在我怀疑你和几宗连续杀人案件有关,将要逮捕你。小许!天明!”
“是!”
“是!”
“掌柜的!掌柜的!”红嫣听得声音从厨房里蹿出来,死抓住木翌的手,向这几个男人辩解道。“我们掌柜的是不会杀人的!你们肯定抓错人了!”
“带走!”孟君殇推开红嫣,带着木翌坐上车子便快速离开了。
看着远去的车子,红嫣和紫姹后悔不迭。
“早知道不该让掌柜顶罪的。”
“可是你那性子进去了能安全出来吗?”
“那咱们去把证据销毁吧。”
“好,别不小心又把人杀了。”紫姹叮嘱道,转身留给红嫣一个优雅的背影,红嫣泄气,跟着走进店铺。
北平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天空依旧阴灰。
……………………………二…………………………
审问室里昏暗,一盏白炽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长方形的桌子面对面坐着两个人。
孟君殇一身警服英姿飒爽,率先开口问道:“木大掌柜,前天晚上你在哪儿呢?”
“在铺子里头整理账目。”木翌闷闷地回答。
“那为何会有人看见你在案发现场?”孟君殇一拍桌子,整个上身趴伏在桌面上,凑到木翌眼前。
木翌吓得身子一缩,竟生生地带着凳子往后倒去。
孟君殇长臂一捞,拉稳木翌的凳子,见他惊魂未定,清秀的脸上呈现痴呆的模样,不觉得语气放柔和下来。“只要你有不在场证明,我们不会滥抓无辜。”
“那天晚上只有我和紫姹在铺子里。”木翌思索一番后回答。
“你说的紫姹那时候在干什么?”
“在睡觉。”不仅在睡觉,还睡得雷打不动。
若不是红嫣和紫姹老是毛毛躁躁地行事,自己会被作为替罪羔羊抓进来吗?下次再也不多管闲事地帮她们两个收拾残局了,木翌一脸郁闷。
“那么你就有作案时间了。”孟君殇撤离上身回到自己所在的座位。“可你的作案动机是什么呢?”
“我没有作案动机!”木翌心虚地辩驳。
“这几宗毙亡案件里的死者都是心力衰竭突然死去,就像是一夕之间老死一样。普通的杀人手法应该做不到这个份儿上,你是不是修炼了邪术?”孟君殇挑眉,目光深沉了几分。
“我只是北平城里的一个普通老百姓,安分守己。孟大警长,若是你想快点破案,就请你把所有的资料都调查清楚了再来审问我吧。”木翌词穷,他再问下去只怕自己也抵挡不住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心中祈祷红嫣和紫姹在外边快点消灭证据。
“你是在讽刺我不会办案吗?”孟君殇的音量突然提高,脸上洋溢着怒气,“木大掌柜!那就劳烦你在大牢里待上几天,等案件破了再出来吧!”
就这样,木翌又被扔进散发着臭气的牢房里。
干净的灰色长衫此刻已经生出褶皱,被地面弄得脏污不堪。木翌苍白的脸难得染上几分红晕,被拖进来时的剧烈运动活络了筋骨,也活络了木翌平淡的脾气。
出去后,一定将她们俩饿上一个月!
两天后。
“木翌!有人来看你了!”狱卒的大嗓门吼着。
来人是紫姹,手挎的篮子里放满了黏糊糊的糕点。
“怎么才来?”往口中塞着糕点,木翌不免抱怨道。
“还不是红嫣那灾星?在灭证据的时候撞上一个雄狐狸精,结果被它迷了眼,这会儿都还在铺子里头发着白日梦呢。”紫姹恨恨地说着,看着一身落魄的木翌,不禁担忧道,“掌柜的,你在这里头没事儿吧?”
“没事。”木翌摆着手,咽下喉咙里的食物,回问道:“这两天铺子里没什么事吧?”
“基本上没什么事儿,有事的也都被我挡了回去,只等着掌柜的你回去再说呢。”紫姹向来稳重,严谨的模样和红嫣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没了证据便好,估计再过几天这案子没有进展,孟君殇就只能将我放了。”木翌点点头,叮嘱紫姹道,“铺子里有你我放心,只是红嫣那鬼丫头喜欢在外惹事,你千万要注意我不在时其他的精怪打你们的主意。”
“是。”紫姹记在心上,和木翌说了几句闲话后,狱卒过来说时间已到,她也只得回去了。
挨着磕背的破墙,木翌心里胡乱地打着算盘。
怎么见着孟君殇的时候总觉得有那股气呢?寻觅了几千年在这个时候终于有了希望,该不该顺势寻下去?
几千年来,不是没有寻到过拥有这种气的人,可是到头来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而每次都差点儿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几千年来漫长的悠悠岁月,经历着汉明清等等各个朝代的变迁直到现在的北平城,似乎这么多年的孤单和执著,只是为了当初醒过来看了那一眼,就这样毫无目的地等下去,找下去。
……………………………三…………………………
“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嫌疑的人!”孟君殇离去时坚毅的表情深深地撼动了木翌。
三天的调查无果让孟君殇挫败而归,只得将囚在牢房里的木翌放出来,亲自送回第一当铺。
见着红嫣和紫姹扶稳木翌后,他大气凛然地扔下那样一句话扬长而去,让三人站在原地傻瞪了眼。
“掌柜的,他的意思是还要查?”红嫣惊诧道。
“嗯。”木翌抖着身上脏兮兮的长袍走进店铺。
“那我们岂不是会饿死?”紫姹此时不淡定了,跟随着木翌身后喋喋不休。
“放心,不会饿死你们的。”木翌甩掉身后的两只无良蝴蝶,思量着泡个澡换掉这一身乞丐行头。
待他收拾好了一切走入前庭的时候,却顿时愣在原地。
红嫣和紫姹兴冲冲地围过来,凑到木翌耳边悄悄说道:“掌柜的,你真是料事如神,说不让我们饿死就不会。你看,这女人身上的灵气冲天呐。”
木翌推开两只唠叨的蝴蝶精,朝伫立在铺子正中央的女子缓缓走去。
前进一步,女子的面容便越清晰一分。
宝蓝色精致简易的旗袍包裹住玲珑有致的身躯,白皙的皮肤透着红晕,精致的五官里透露着几分纯真夹带着几分妖冶。
一模一样。木翌动用了一点灵力探看女子的前世,几分钟过后,他难掩心中的激动。果真是她!花妖的转世!
一百年前,木翌刚到达北平城落定的时候,在郊外踏青时遇得一只小小的牡丹花妖,牡丹花妖见得木翌灵力强大便想挨赴木翌的掌翼庇佑之下,木翌乐意收得小妖来陪伴自己,不想这日久生情,花妖竟恋上了木翌,一心一意不求回报地对木翌好,木翌偏偏不动情。当时的妖精并不安分,在一场与黑熊精的斗争中,花妖为了救木翌死了。虽然说木翌并不爱她,可是花妖终究陪伴了他几十年,就说那情分在里面也不容忽视。
现在花妖的转世出现在木翌的眼前,前世的债今世也该还。情债用不了情还,只能尽最大所能。
木翌平复好遇见熟人的情绪迎上去,虽说这个熟人已经不认识他。
“姑娘,请问你有什么东西需要典当吗?”
女子见木翌风度翩翩地迎过来,眼底掠过一丝波澜,冷艳的气质动人,开口道:“木掌柜,我能不能与你进行密谈?”
木翌点点头,邀女子一同进入内室。
两人坐下后,木翌看向女子,问道:“姑娘想要典当的东西是什么?”
女子目光一闪,气氛不禁放柔和下来,从袖子里掏出一颗滚圆的珠子,光泽闪亮,棕褐的颜色,珠子里流动着灵力的轨迹让木翌两眼发直。
这颗珠子里蕴藏的灵力之大让人无法估量,只怕是比活了几千年的木翌的灵力多出来还绰绰有余!
一颗这么样的绝世宝珠竟然没有妖怪瞄上抢夺吗?
木翌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女子,心中疑惑花妖转世投胎后的家世应该不菲。
见着木翌疑惑又期待的模样,女子莞尔一笑,回答道:“木掌柜,小女子此行就是为了这颗珠子。”
“你是要典当这个珠子?”木翌疑惑道。
“是,也不是。”女子纤长的手指摩挲着珠子表面,慢慢说道,“这颗珠子是东海产出的夜明珠,年代久远,从几千年前就传了下来。功效方面我暂且不说,只是希望木掌柜能帮我个大忙。”
“什么忙?”如此一来,木翌竟对转世花妖此行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我将这颗珠子典当在这里,不要木掌柜一分钱,我还愿意付钱。只是想将珠子放在这儿,有朝一日再拿去可好?”女子盯着木翌,眼里闪烁着锐利的光。
“你都如此来了木某还能将你赶出去吗?”木翌无奈地回答,“只是姑娘你真的放心将这颗珠子寄放在我这儿?不怕被我占为己有?”
女子听到木翌答应,便也松了一口大气,答道:“北平城里哪一个人不知第一当铺的木掌柜不仅年轻有为,慧眼识货,而且是非分明,绝不会趁人之危。”
“过奖了。”木翌点点头。“珠子寄放在这儿,木某不会要姑娘的一分钱,只是到时候一定要记得取回便是。”
将女子送出店铺之后,紫姹和红嫣就迫不及待地挤过来。
“掌柜的,你真的把那珠子典当下来了?”红嫣夺下木翌手心的宝珠,用手帕使劲擦了擦,看见圆润光亮的珠子后鼻翼凑过去使劲一吸。“灵力真纯净啊……这一口可以抵上我一餐了。”
“你看你,像不像街头烂尾的烟馆里头抽大烟的死鬼?”紫姹一脸嫌弃地将红嫣推至一旁,看见还望向女子消失的方向的木翌,轻声叫道:“掌柜的?掌柜的?”
“嗯?”木翌回过神,见是紫姹,问道:“怎么了?”
“天黑了!店铺要打烊啦!”紫姹白了他一眼,心中只道是清心寡欲的掌柜今儿个竟然难得的被女色迷了眼睛。
木翌回首再次望了一眼女子消失的地方,才走进店铺。
……………………………四…………………………
回到家后,木翌看见面色红润的两只蝴蝶精精神神的模样,不禁多口道:“现下是有了一颗宝珠供你们吃喝玩乐,可这宝珠终究不是属于我们的。这几天你们俩就不要随意出去觅食,警署调查的案件还没完呢。”
“是是是,知道啦。”红嫣不耐烦地摆摆手,将珠子放入腰身挂着的小荷包当中。
“掌柜的,我和红嫣出去逛逛。”紫姹作势拉起红嫣,向木翌说过一声之后便白光一闪,一只紫色一只红色的燕尾蝶扑扇着翅膀就要往窗外飞去。
“出去小心点。”木翌看见这两只不安分的蝴蝶的原形,不忘叮嘱道。
“知道了!”蝴蝶的身形已经没了影儿。
点燃照明的烛火,木翌准备看完一本医书之后早早入睡,身后却老是凉风不断,回身一看,原来是窗纸破了。
窗纸破掉的那个小洞上,正好稳稳当当地镶嵌着一张被卷成圆柱形状的信纸。
木翌取下信纸,打开一看,纸上空白一片。当摸到信纸左下角凸起的物质后,他闭目动用了灵力。
是蝴灵传来的信!
近一个月里,千滟湖底波动频繁极为不寻常,谨记木少爷留下的口信,若有异常必然通知于你,敬请快速赶回伏灵山!
蝴灵
木翌心中一惊,将蝴灵千里迢迢传过来的口信烧掉后,心已乱成了一团麻。
伏灵山里有很多妖精,当然也有仙。木翌是在伏灵山里被赋予的生命,从他有生命的那一刻起,学会走路,学会动作,都是那人两只手翻动得来的结果,是那人给了他生命,亦是那人将他留在世间苦苦寻觅孤独几千年。
仙人不可擅自赐予凡体生命,除非该凡体本身就具备灵气,不需再造灵魂。而那人只是见木翌刚被造出来一时欢喜,便忘记了天界规律一口仙气渡来,结果犯了六道轮回戒律,魄灵被压于伏灵山最深的千滟湖底,魂灵投入轮回之中。
几千年过去,伏灵山一直太平无事,如今必是有大变故,与自己关系较好的蝴灵才会传信过来。
木翌思绪着,心情越来越焦躁,立马收拾着几件衣服,留下一张字条给红嫣、紫姹后便背着包袱往伏灵山赶。
急急忙忙地赶了三天三夜的路,木翌终于回到了伏灵山。
眼见仙雾缭绕,高峰插入云间的山身,木翌的心里涌起一种叫做回归的情绪。
见到蝴灵后,木翌又立刻马不停蹄地同他赶去千潋湖。
清澈的湖水流动着粼粼波光,湖底的石头、游动的鱼儿清晰可见。在湖的正中央,却翻滚着大水泡,带连着周围的湖水一起,翻滚着飞溅着水花。
“千潋湖这个样子已经有两个月了。”蝴灵率先开口道。“初始我以为是哪只精怪不小心闯入了封印,后来见一直没有停下便通知了你。”
木翌点点头,心情跌宕起伏。封印压不住那人的魄灵,他终究是要醒来了吧。
那自己能做什么?帮助他醒来吗?
……………………………五…………………………
北平城里,已入冬寒时节。第一当铺。
红嫣使劲地搓着手取暖,对一旁正在算账的紫姹抱怨道:“掌柜的已经消失了将近一个月,啥时候才能见着个人呐?”
紫姹一边打着算盘,一边看着账本,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想回来的时候应该就回来了吧。”
“这一个月里发生的事情,如果掌柜还不回来让我们该怎么交代?”红嫣咋呼呼地嚷嚷起来,呼出来的热气在空气中结成白雾飘散而去。
“怕什么?”紫姹放下手中的账本,见红嫣要死要活的模样呵斥道,“你是妖不是人,何苦怕凡人的这些玩意儿?珠子没了,咱们再出去寻食不就好了?”
“可是第一当铺是掌柜的心血,我不想让它付诸东流。”红嫣恹恹回答:“我知道我喜欢闯祸,没有紫姹你冷静能办事,可是我想让掌柜的开心。”
“你没有那个能力,倒还不如安安分分别让掌柜担心!”紫姹笑道,口里却安慰红嫣:“好了,别怕。掌柜的应该过段时日就回来了。”
红嫣点点头,继续躺在摇椅上搓着身体取暖。
紫姹低下头一心一意地对起账本,当铺里除了两人的呼吸声便静寂了下来。
“砰!”突然有人撞开大门,摔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一声响让昏昏入睡的红嫣从椅子上掉了下来,睡眼迷蒙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掌柜的!”紫姹看了许久才看出这个胡子拉碴,风尘仆仆的男人是木翌。
赶紧将木翌从门边扶进内室坐好,紫姹让红嫣关上门,倒上一杯热茶递给正在顺气的木翌。
“掌柜的,感觉怎么样?”紫姹小心翼翼地问道,见木翌憔悴的脸色心中泛酸起来,“怎么会搞成这样?”
“紫姹。”木翌开口喊道,声音里疲态尽现,“我想先休息会儿,有事明天再说,你和红嫣赶紧把铺子打烊休息了去吧。”
“好。”紫姹见与平时温润儒雅的模样大相径庭的木翌,欲言又止。拦下正要开口说话的红嫣,两人服侍木翌安然睡下后,便心乱如麻地退出房间。
第二日一大清早,木翌早早洗漱好,却迟迟不去打开店铺的大门。
红嫣睡眼蒙眬穿好衣服,见木翌僵硬着坐在前庭,不免被吓了一跳,手抚着心脏大嚷道:“掌柜的!你怎么能一句话都不说干坐在这儿吓人呢?”
“红嫣,”木翌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上面光滑平坦,“你说我这一去,去了多久?”
“一个半月啦!”红嫣嘟囔着说,“不仅走了一个半月,还一个口信都没有,差点儿让我和紫姹担心死!”
“一个半月……”木翌思索着站起身,如同鬼魅般晃到红嫣眼前,问道:“这一个半月里铺子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大事倒没有。”红嫣摇头,眼珠子快速转动着,“只是前两天那颗灵气宝珠被那女子取走了,害得我和紫姹差点儿饿死,幸好逮到了一只蛤蟆精……”
“紫姹呢?”木翌扬起手打断红嫣的喋喋不休,眉头越皱越紧。
“不知道,她一大清早就出去了。”红嫣回答道。
木翌使劲揉着太阳穴,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开始变得和人类一样时不时头疼,是因为逃脱伏灵山时那一战灵力的流失吗?
他摊开手掌,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平坦光滑,没有一丝纹路,颜色苍白,甚至还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记得逃出伏灵山时蝴灵破碎的身体,还有血光冲天的千潋湖,以及黑暗幽深的伏灵山头。
封印破了,那人的魄灵却不见踪影。
也许是还潜伏在千潋湖底,也许早已飞往哪个角落的事物上去。若是不早早找回,被其他妖魔精怪盯上魔化的话,那人就再也别想回归仙途。
终究还是因为自己大意,甚至白白赔上了蝴灵的一条性命。因为那人的一口仙气,这几千年来他欠了多少人的债?
“不知第一当铺的木大掌柜在否?”店铺外传来的喊声将沉浸在思绪中的木翌拉回。
收起手掌,木翌吩咐道:“红嫣,去看看是什么人?”
红嫣应声去打开门,才开了一条小缝,便只见一大群人哗啦啦地像湖水一样从门口涌进前庭,挤了满满一屋,而红嫣则早被这突如其来的湖水冲到了一旁。
……………………………六…………………………
人群最前头的是一个衣着端庄华贵的老太太,看起来架子不小。扶着她左手的是一个身着白色长衫,满身书生儒雅气息、眉目清朗的青年男子,右手边是一个身着宝蓝色旗袍冷艳模样的女子。让人吃惊的是,孟君殇竟一脸正气凛然地立在青年的身后。
木翌的心在看到他们之后狠狠一跳,没了落点。
“你就是这家当铺的掌柜?”老太太开口道,语气威严。
“是的,我就是掌柜。”木翌慌忙从桌子前站起身走上来,弯腰深深地作揖,“请问……”
“这是孟家的当家老夫人!”一句话像雷电般轰炸在木翌头顶,耳朵里嗡嗡直响。
孟家!北平城里势力最大钱财最多的孟家!
“原来是孟老夫人!”木翌谦恭地问好,干笑声在寂静严肃的气氛中显得尴尬万分。
“不知孟老夫人大驾光临木某的小当铺是为了什么事情?”见无人回应,木翌意识到此时不利的处境尴尬地直起身,正色道。
“在这大清早的打扰木掌柜的生意实在不是孟家人所行之事,只是前些日子孟府发生了一件事。”孟老夫人目光尖锐,每说一句都观察着木翌的神色,“这件事说大不大,却关乎着孟府祖上几十代下来的庇佑。”
“孟府的传世之宝月色萤火珠一直都是由孟家当代主家人保管,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相传月色萤火珠是几千年前孟家祖先偶遇一名仙人,做尽善事所得。这个本积蓄了孟家子孙行善积德的绝世之宝,竟在一个月前发现被人掉包盗走了!木大掌柜,如果换了是你,肯定也会气急攻心,心急如焚吧!”孟老夫人恨恨地说道。
“木某可和孟老夫人比不得!”木翌忙摆手推脱,“孟老夫人德高望重,那在北平城可是得罪不起的人物呀!”
“可是我一个老人家,怎么能和你们这些年轻人较劲儿呢?”孟老夫人话中有话,眼角瞄过右手边的女子,布满皱纹的嘴角弯起一丝弧度。
木翌低着头不回话,众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殇儿。”孟老夫人喊了一声。
孟君殇立马站出来,应道:“奶奶。”
“你身为孟家的四少爷,却跑去个什么破警署当了个捕快,这种事儿我一个老人家动起脑筋来头疼得厉害,接下来就交给你吧。”
“是。”孟君殇应答,慢慢踱步到木翌面前,见他一直不肯抬头便伸出左手。
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木翌进退两难,只好下巴贴着孟君殇的手指缓缓仰起头。深邃的目光一下子将他吸引了进去。
真像那人啊……
孟君殇见木翌清俊的模样,心间突然一震,皱起浓眉,忙甩开捏起他下巴的手,压住心慌意乱,问道:“一个月前是不是有人来当过一颗珠子?”
“来我这儿当珠子的人多的是,不知孟四少爷问的是哪一个?”木翌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一颗棕褐色闪着光泽,大概一拳可以掌握的珠子,冬暖夏凉。”孟君殇道。
“有!”木翌回答道,声音铿锵有力。
“那珠子呢?”孟君殇再问。
这时孟老夫人右手边的女子绝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稍纵即逝。
“被取走了。”木翌看了一眼女子。
“取走了?”孟君殇狐疑地看了木翌一眼,见他笑意盈盈的神情倒不假,于是又问道,“你还记得来当珠子的人是谁吗?”
“不记得。”木翌摇头,“当东西的人每天都有那么多,木某可没有那么好的记性。”
“是吗?”孟君殇的声音骤然提高,他返过头往门口大喊一声:“拖进来!”
一群人都退到一边,只见两个家仆模样的人手里拖着一个衣衫不整,伤痕累累的女子进来。
“是不是她?”孟君殇一把抓起女子的头发,强迫她露出斑斑血迹的脸,逼问道。
木翌后退一步,没有回答,整个前庭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远处的红嫣已经打定主意缩回内室,不料一动就被孟君殇瞥到,他跨步走过去将颤颤巍巍的她抓过前头来。
“红嫣姑娘。”孟君殇开口道,“作为你家掌柜的一把好手,我相信这种事情你应该不会怠慢吧?”
“不会不会。”红嫣赶紧摇头。
“那你看看那天来当珠子的人……是不是她?”抓住女子头发的手用力往上一拔,牵动脸上青紫的伤口,女子发出一声疼痛的呻吟。
红嫣当然认不得这个女子。只见她眼珠子转动着已经移到孟老太太右手边的女子那儿正准备开口,木翌突然说道:“是!我记起来了,那天来当珠子的人就是她!”
孟君殇狐疑地瞪着他:“确定?”
“是她。”木翌点点头,语气低沉。
这时孟君殇已经移开他迫人的视线,望向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子,说道:“红素,只要你说出珠子的去向,孟家会饶你不死。”
“呵。”红素发出残缺的声音,“真是对不住四少爷的期盼,红素根本不知那什么珠子!”
“啪!”旁边的一个家丁迅速给了她一个巴掌,红素裂开的嘴角泛出了血丝。
“真是嘴硬!”孟老夫人厉色呵斥道。“证人俱在还会冤枉了你不成?红素,你从小到大在孟府并没有受过亏待,只要你乖乖地说出珠子的下落,我不会再追究。”
“证人?没有受过亏待?哈哈哈哈!”红素的笑声凄凉无比,“冤枉?孟府真是个好地方!我不会说的!你就杀了我吧!”
“你!”孟老夫人一下子气急攻心,手抚着胸口竟生生往后倒去。
“奶奶!”她右手边的儒雅青年赶忙扶住她,面色不忍地看向地上残破的红素,恳求道,“红素,你就说了吧!”声音清脆悦耳。
“大少爷,你在府里对红素一直很好,只可惜你的恩情这一世红素偿还不了,只等来世再还了!”红素说完双目一闭,声音嘶哑凄厉,刹那间竟七窍流出黑血,没了声息。
“奶奶!”而此时孟老夫人竟也双目一翻,在青年怀中昏死过去,孟家人顷刻乱成一团。
“快快快!快回府里请林大夫来看看!“儒雅青年一发话,风风火火的一群人又似泉水般涌出当铺大门,一下子便没了踪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除了仍留在店铺里的孟君殇和正在收拾红素尸体的两名家丁。
孟君殇定定地看着木翌,而木翌眼里,却只有那一抹白色的儒衫,还有心间难以平复的激动情绪。
似曾相识的面容,恍若梦境的感觉和那熟悉的气息!终于……终于找到了!
“你说谎了。”孟君殇突然出现在木翌眼前。
木翌一愣,反问道:“什么?”
“我看得出,你不认识红素。”孟君殇严肃地说道……
“我当然不认识她。”木翌被他的模样逗乐了。
“那你怎么……”
“你们孟府都亲自登上了门,怎么说我也得有个交代是吧?既然给了我一个台阶,我当然会一步踏下来。”木翌耸耸肩,不以为然道。
“你忍心冤枉红素!”孟君殇不可置信地看着木翌,仿佛在看一个他不认识的人,高大的身躯拦住木翌的光线,投下的阴影让木翌感到不小的压迫感。
“这是你们孟府干的,干我何事?”木翌突然间心情也不好了,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语气有点冲,“若是我说不是她,谁知你们会缠我到何时?红素的惨剧是你间接造成的,正义的孟大警长!”
孟君殇顿时呆愣在原地直盯着木翌,不知为何,他古铜色的脸颊竟染上一抹红晕,直到收拾好红素尸体的两名家丁走过来。
“四少爷,都收拾好了。”
“四少爷……”
木翌已经走进柜台翻开了厚厚的账本,见孟君殇仍站在原地不动和两名家丁尴尬的处境,便下了逐客令。
“孟警长,木某还要谋求生计,若是没其他事情你们可否离开了?”
孟君殇闻言并没有反驳,而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往外走去,身后跟着畏畏缩缩的两个家丁。
直到他们的背影完全消失,木翌这才脸色一变,喊住瘫软在桌子上的红嫣吩咐道:“红嫣,关上店铺大门,写上今日有事打烊。”
“是。”红嫣心事重重地将门关上,再转身时,木翌也已无影无踪。
“唉,这日子啊,过得一天比一天不安宁。早知该学学紫姹每天一大早就溜出去啥都不管,多好……”
……………………………七…………………………
直到夜色深沉时,木翌才从外面回到房中,隔壁紫姹和红嫣早已睡得雷打不动。
“这两只懒蝴蝶。”木翌摇头笑道,口气中充满着宠溺道。
刚刚跑去郊外捉到一只修行较深的蜥蜴精,问到这段时间北平城里的动荡,结果那只算天命成瘾的蜥蜴精直接抛给木翌一句“表面平静,内里实则风起云涌”后便溜之大吉。
向来讨厌麻烦的木翌便也不再去探究,只是思索着那句话一直到天黑回房。
是不是与那人有关?这些天总感觉身体没有从前那么灵活,记忆力明显有所下降。是那人要醒过来,自己大限将至了吧?木翌顿时感到一阵无力。
刷!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木翌警觉地往外一看,呼道:“谁?”
“是我。”一个身穿夜行便衣的女子从窗棂上跳进房中,神情落落大方地回答道。
“是你。”木翌意料之中的轻笑出声,见女子身上雨露气息重,反问道。“外边下雪了?”
“你怎么知道?”女子拍掉身上的冰粒,声音里充满了疑惑,不知是问自己半夜闯进别人家的事还是下雪的事情。
“呵呵。”木翌没有正面回答,看女子在对面毫无顾忌地坐下之后才开口问道,“不知姑娘在这大半夜的闯进木某房中是为何事?”
女子回答道:“今日清早还得感谢木掌柜的帮忙,只是冷月不知木掌柜为何不将冷月供告出去?”
原来此女子就是今日孟老太太右手边的女子,孟家的大少奶奶,冷家三小姐冷月!
花妖的这一世投的还真好。木翌笑而不答,心中却泛苦。
冷月听不见木翌的答话倒也不恼,精致的脸上神情悠闲,朱唇启道:“现在这一形势看来,孟家老夫人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与月色萤火珠有过接触的人,其中肯定包括了你。木大掌柜,如今我们可是一根藤上的蚂蚱!”
“孟大少奶奶果然聪明……”
“叫我冷月!或者冷三小姐都行!不要与孟家挨上边儿!”木翌还没说完的话就被冷月打断哽在了喉咙里,生生咽了回去。
“好吧,冷三小姐。”木翌摊手,提出疑问,“我有个问题,那颗珠子你藏到哪儿去了?”
“这个恕我无可奉告。”冷月淡淡回道。
“就现在而言,我是和冷三小姐算一个阵营,可是我连事情的始末都没搞清楚,这让我如何协助你呢?”木翌终于提到了点上。
“原来你是想知道这个。”冷月松口气,“明人不说暗话,我相信你。木掌柜,只是在我告诉你事情始末之后,你有什么要求?冷家人从不喜欢欠人家东西,只要是我能办到的。”
我也不喜欢欠人家东西。木翌望着完全陌生的冷月,明白此女子已经不是一百年前的那只痴情花妖之后,心间突然释然。
“我只要还一个债,不能不还的债。”
“不能不还的债?”冷月感到莫名其妙,可是一见木翌一脸坚定的模样,只好点头没有追问下去,然后说起月色萤火珠的故事。
这是一个很古老的家族纷争。几千年前,孟家和冷家还都是同住在一个小山村里头的平凡百姓时感情甚好,可这深厚的感情却因为一颗绝世宝珠而破裂。
那时孟家和冷家的当家男人们都是以打猎为生,以兄弟互称。一日孟夫打猎归来,孟妻见丈夫神秘兮兮地怀抱着一个发着光的东西回家,而冷妻则在同一时间接到重伤的冷夫。那个发着光的东西便是月色萤火珠,孟家和冷家男人同时发现了仙人落下的珠子,冷夫却被孟夫打成了重伤。
孟夫得到月色萤火珠便迅速地携妻带子下山,之后便在外渐渐发迹,平步青云。而冷家却仍窝在小山村里,被打的冷夫因伤势太重没几个月便死去了,留下冷妻和几个子女孤苦伶仃,日日都在仇恨和煎熬中度过,直到一天,一个人的到来,改变了冷家的局势。
说到这儿,冷月噤了口,木翌正听到兴头上,突然见没了下文不禁问道:“怎么不说了?”
冷月悠悠地看了木翌一眼,缓缓说道:“也许你不会相信,可这是冷家一直传下来的手札记载的。”
“那个人在冷妻准备投湖自杀的时候救了她,并和她作了个交易。他能帮冷妻报仇且改变冷家的局势,而代价就是帮那个人拿回月色萤火珠。冷妻当然答应了,于是她带着几个子女改名不改姓收拾着下山。冷妻的大儿子几年后便高中了状元,步步高升。接下来的几个儿女都仕途通畅,冷家由此壮大起来。壮大后的冷家一直活在先祖手札警告的仇恨当中,为了报仇和夺回月色萤火珠,冷家子孙一直都在筹备着计划着。”
“而到了我这一代,冷家就想尽办法将我送进了孟府。”冷月的眼神稍稍暗淡,“为此,我从小就要学会各种各样的东西。白天我是大家闺秀,夜晚是杀手,只为了有朝一日进入孟府能将月色萤火珠夺回。也许几千年过去了,孟家早已忘了冷家人与他们的渊源,可是只要月色萤火珠在孟府的一天,孟家富贵荣耀的一刻,都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冷家在这世上存活的目的。因此,就算从小便被送进孟府的表姐红素就这样惨死了,我却还不能轻举妄动……”
“月色萤火珠有那么厉害吗?”木翌明知故问,他想知道那个救了冷妻的人是谁。
“有。”冷月点头,“据冷家祖上流传下来的说法,那个救了祖上的人说月色萤火珠是仙人的东西。”
“仙人的东西?”木翌脑子快速转动着。根据珠子的灵气蕴涵量和冷月说的家族史来看,只怕与那人脱不了干系。只是,那个救了冷妻的人会是谁呢?
“冷家的老前辈说是仙家人。”冷月回答,原来木翌不经意将脑中所想的说了出来。
“现在月色萤火珠是被你掉包了?”木翌问道。
“嗯。”冷月应道。“从应下孟家提亲的那一刻起我就在筹划着,孟老夫人是个很厉害的角色。相传她年轻时曾被娘家人卖给大户人家的老爷做小妾,新婚之夜寻死才被孟家当时的少爷救下,而后为了嫁入孟家吃尽了苦头。抓住了这点,我才在嫁入孟家的那晚设计了上吊自杀。我在孟家一直扮演着一个畏畏缩缩、足不出户的大少奶奶,也许是对同病相怜的女子微薄地位产生了同情,孟老夫人才渐渐信任我。”
“最终你还是得逞了。”木翌产生出对冷月的悲悯,“拿到月色萤火珠了你该怎么做?”
“等着那个仙人来取珠子。”冷月叹了口气,“然后看着孟家破败,再回冷家。”
“木某真是搞不懂你们家族之间的仇啊恨的,也不敢妄自言论。”木翌很无奈地说道,烛火的光晕映上他的脸有几分朦胧。
冷月也没再开口,房外冰凌砸在屋顶和窗纸上发出噼啪的声响,两人相对无言,各怀心事。
“冷三小姐,你再不回孟府恐怕这天儿都亮了。”木翌抢先开口打破沉默。
“是啊。”冷月如梦初醒般赶忙站起身,望了眼窗外,神情落寞道:“再不回去他该找我了,可是我只是为了使命嫁给他的。他对我如此之好,我却不爱他……”
“你是说……孟大少爷?”木翌小心翼翼地提问。
冷月点头,瞬间收起落寞的表情,换上平常冷漠的面具,开口告辞道:“耽搁已久,冷月也不打扰木掌柜休息了,日后若有时间再来会访。”
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便从窗口一跃而出,瞬间不见了踪影,只剩房中摇曳的烛火和一脸若有所思的木翌。
……………………………八…………………………
下完几场小雪过后的整个北平城银装素裹,到了正午时分才有暖和的阳光洒射四方。
红嫣和几只从伏灵山脚远来北平城串门的猫妖在后院堆雪人,玩得不亦乐乎。紫姹坐在柜台里烤着火时不时地打个哈欠,木炭在炽热的火焰下发出噼啪的声音。
木翌围上厚厚的围巾,穿上棉褂,口里哈着热气走进前庭,见紫姹懒散的模样开口喊道:“紫姹。”
“掌柜的?”紫姹睁开小眯的眼睛,见木翌一身厚重的装备疑惑道,“你这是要到哪儿去?”
“张大将军从南方回来带了几批文物,叫人请我过去看看。你好好看着铺子,别让红嫣和猫妖闯祸。”木翌边叮嘱边打开大门,一股冷风瞬间钻了进来。
“是。”紫姹应声,躺回卧椅继续眯上眼。
木翌关好店铺的门,拦住一辆黄包车坐上,车轮碾在布满厚雪的街道上行驶缓慢、晃晃悠悠,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街道上的行人少之又少,再过一个月便是春节,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猫妖的到来让三人平时清静的家热闹起来,还给木翌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蝴灵并没有死,只是伤及魂灵需要静养一段时日。而逃离封印破除的伏灵山那晚,木翌实在没了大体的记忆。
“先生,张府到了。”黄包车停在一座气派的府邸前。
结账下车。木翌走上张府大门的台阶,轻轻叩门,一个小厮打开大门,见是木翌慌忙恭敬地将他请进府内,绕了许久才在一座厢房前停下,轻轻敲了敲房门。
“老爷,木掌柜来了。”
“让他进来吧。”房内传出浑厚不失威严的声音。
木翌推开门跨进房间,家丁在外将门关上。环顾四周,淡淡的文墨气息,墙上挂了几幅盛唐时期的仕女图。走进内屋,一个三十多岁左右,身材壮硕着青色长褂的英俊青年正站在书桌后手提着毛笔轻触宣纸,手腕灵活地转动几下,纸面上瞬间出现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知音难寻。”木翌凑上去瞧,不经意将那几个字念了出来,清晰的吐字在房间里悦耳动听。
“原来木掌柜也是和我一样的心情。”张知琛搁下毛笔,英气的眉梢稍显喜色。“几个月前在王老爷家见过木掌柜一面,也许木掌柜对我没有印象,可我是记忆犹新啊!这几个月未见,木掌柜越发地英姿勃发了!”
“见笑见笑。”木翌尴尬地回应。
张知琛拉过木翌在屋子中央的圆桌前坐下,言语目光中充满了对木翌的赏识。“木掌柜的才华与名声在古玩界是如雷贯耳,见过木掌柜鉴定时的人都无不赞叹呐。”
“这次劳驾木掌柜前来,是为了一件陶器。”张知琛目光一沉,正色说道,“这件陶器是前几个月我去南方会晤时从一名山间老汉手中所得。当时我一看就知道此物不是凡品,可是在那边请了几个大师都鉴定不出个具体。”
“为何张将军不将陶器拿出来给木某看看?”空口无凭,木翌看着两手空空的张知琛质疑道。
“这……”张知琛迟疑片刻,才重重点头说道,“并不是我不相信木掌柜,而是在古玩方面,我有一个爱古玩成痴的好友。今日能荣幸请得木掌柜前来,我便把他一同请来看看,木掌柜不会见怪吧?”
“不会不会。”木翌慌忙摆手。哪敢见怪?说来说去还是不相信他罢了。
“那就麻烦木掌柜再等等了。”张知琛满怀歉意地说道,并给他倒上一杯热茶水。
木翌接过并道谢,然后便不再开口。气氛一直沉默着,大约一盏茶的时间,终于有小厮来敲门。
“老爷,孟大少爷来了。”
“快请他进来。”张知琛起身去迎,伴随着门被打开的声响,一个身着月牙色长衫的儒雅青年浅笑着走进房门,肩头发顶落了不少雪粒。
“知琛大哥,几个月不见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怎么一回来就惦记着你的宝贝古董?”张知琛打趣道。
孟君偿拍掉身上的雪粒,一抬头刚想回答却看见木翌坐在那儿看着自己,不禁疑惑。
“这,这不是第一当铺的木掌柜吗?”
木翌心道,他竟然还记得自己。
“怎么?君偿,你与木掌柜认识吗?”张知琛有些意外地看着二人。
孟君偿的面色依旧温和,点头回答:“有过一面之缘。”
“如此甚好!”张知琛爽朗地大笑道。请孟君偿入座后,转身去了内屋。
木翌坐在孟君偿的对面,看他喝茶,儒雅清朗的面容在茶水腾腾的热气中缥缈模糊。
秀气不失英气的长眉,炯炯有神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唇红齿白,脸部线条硬朗,全身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脱尘之逸。
就连喝茶水的姿态都如此优雅,纵然是轮回几百世都改变不了他原有的气质。
“木掌柜,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孟君偿放下茶杯,见木翌仍愣愣地望着他,疑惑道。
“啊,没什么。”木翌难得失神,忙收起目光,干笑几声,一本正经地坐好。
这时张知琛手拿一个木盒走出来放在桌上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只褐灰色的小花瓶模样的器具。
孟君偿眼光一闪,直直地盯着那只陶器,小心翼翼地将陶器摸出来,爱不释手道:“知琛大哥,这只陶器……”
“怎么样?君偿,帮大哥看看这只陶器。”张知琛自豪地笑道。
“是。”孟君偿手转动着陶器,视线像胶一样牢牢盯在上面,全神贯注的模样让木翌心间一震,恍惚间像是见到了几千年前的那人。
孟君偿轻轻敲了敲陶器,发出清脆的金石声。随着他眉间的起伏,张知琛的心也起起落落,鉴定结果终于出来了。
“这应该是商代釉陶。”
“商代釉陶?!”张知琛惊诧道,心间一阵狂喜。
孟君偿严肃地点点头。“一般来说,釉陶应该最早出现在西汉时期。可是早在商代,就有粗具瓷器性质的硬釉陶,并不是汉代时一烧就呈绿黄色的釉陶。”
“是吗?”张知琛激动不已,虽说商代陶器并不比青铜器有价值,可是对于一个喜爱收藏古物的人来说,能得到一件商代时期生产的古物确实能让人欣喜不已。
“不是!”木翌突然开口,给张知琛的喜悦之火浇上了一盆冷水,“这不是商代釉陶。”
“怎么会不是?”孟君偿辩驳道,“你看这土锈,还有这显而易见的饕餮纹……”还没说完的话在看见木翌的动作后瞬间堵在喉咙里。
木翌浅笑,弹掉自己手指上破碎的土锈,顺手将孟君偿手中的陶器接过来从自己刚刚抠开的缺口将所有的土锈抠掉。
“这不是陶器。”
从张知琛拿出这只器具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不是陶器,伪制的土锈起到的只是欲盖弥彰的作用。木翌并不是赏析古玩的天才,只是每一件古物里都存在着一只灵。作为精怪,他当然能和灵沟通,所以自然而然就能准确地判断出结果。
“不是陶器?”张知琛和孟君偿对望一眼,又望向木翌,说道:“可是那山间老汉将此物交给我的时候可说的是传承好几十代的陶器。”显然他接受不了这个说法。
“张将军先别急。”木翌语气缓和地安抚他道:“虽说此物不是陶器,但也确是一件价值不菲的古物。”
“怎么如此说?”张知琛急切问道。
“在商代中期,除了能烧制出被称为‘瓦片’的釉陶之外,人类从陶器中又摸索出了一种器具,那就是早期的瓷器。由于无论在胎体上,还是在釉层的烧制工艺上都尚显粗糙,烧制温度也较低,所以被称为‘原始瓷’。瓷器是渐渐脱胎于陶器的,但和陶器有本质的区别。所以在商代中期,瓷器发展得比较缓慢。陶器是由易熔黏土烧制的,烧制温度一般不超过一千摄氏度,器表没有釉或只施有低温釉,胎质粗松,故有吸水性,敲击之声不清脆。而原始瓷器则是由含铁量在百分之二十左右的黏土成型,经过人工施釉,由一千二百摄氏度左右的高温烧成的青釉制品,胎质烧结,变得不吸水或吸水性很低,敲击时可发出金属般的清脆声音。”
木翌紧盯住器具中恹恹欲睡的灵体,缓缓道来:“刚刚孟大少爷在敲此物时的声音是怎样的呢?”
孟君偿思索着,看见木翌手中的器具,突然间恍然大悟。
“你是说……这只器具不是陶器,而是瓷器!”
“是的。”木翌点点头,“此物虽然不是商代釉陶,却是出自于商代中期最早的原始瓷。可能当时的人们是想将此物烧制成陶器,可是黏烧制时才发现所采用的黏土是瓷器所需的黏土,因此才又烧成瓷器,所以此物表面才会有当时商朝中期最流行的饕餮纹。而这伪制的土锈,估计是那位老汉的哪位祖先不识瓷器添上的一层伪土锈。”
张知琛满脸称心的笑容,怎么说自己还是没有吃亏。而孟君偿则一脸欣赏地看着木翌,目光里充满了肯定。
“不愧是久仰大名的木大掌柜,君偿惭愧。”孟君偿稍稍弯腰作了个揖,“若是日后有机会,君偿可否前去拜访并与木掌柜一同探讨赏识?”
木翌忙扶正他,笑道:“木某乐意之至。”
接着二人入座,一旁因得到一件宝贝早笑开了眼的张知琛见天色已晚,便命丫鬟小厮们准备好晚餐,三个人小品着酒一直谈天说地直到了午夜时分才散去。
之后,孟君偿来当铺的次数便多了,每次都会带上一两件小古物前来与木翌探讨一番才会依依不舍地离去。
日子就这样在悠闲与趣味中一天天度过,直到一个月后,新年的祥瑞气息弥漫了整个北平城。
……………………………九…………………………
除夕,北平城。
木翌让紫姹、红嫣和猫妖先回宅子里整理一番,他关掉铺子后就回去。
街上没有几个行人,天空阴灰得厉害,木翌回到宅院里,却不见任何身影,甚至连一点声响都没有。
“红嫣?紫姹?”木翌朝堂屋走去,脚步踏在青石板上格外清晰。
无人应答,踏进堂屋,一个身材健硕的高大男子身着青色长袍背对着他站在屋子中央。
“孟君殇?”一眼就看出来是谁,木翌皱起眉头,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君殇听得声响转过身,剑眉紧皱,眸子里酝酿着不知名的情绪。木翌见他手中提着的一只小木笼,里头关着一只红色的蝴蝶,心不禁咯噔一下,面上却不为所动。
“掌柜的,掌柜的!救我!”红蝴蝶在笼子里使劲扑扇着翅膀,用灵力传话给木翌。
“你先安分点!”木翌面不改色地回过去,红蝴蝶便也不再闹腾。当然,这些孟君殇是听不到的。
环顾一下四周,木翌没有看见紫姹,看见孟君殇铁青着脸,镇定地问道:“孟警长此次前来是为了什么事情?除夕之夜不回家团圆为何擅闯民宅,究竟……”
“这是红嫣!”孟君殇打断木翌的话,举起手中的木笼厉声道。
“木某不知孟警长在说什么。”木翌装傻说道。
“你还想瞒我吗?”孟君殇眯起狭长的眼眸看着他,喝道,“木翌,你可真会装模作样,我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说完,竟抬起另一只空手捏住一张黄色的纸符朝他额上贴来!木翌躲闪不及,被贴个正着。
看见孟君殇期待又煎熬的目光,木翌叹口气,揭下额上的纸符,说道:“孟警长,木某实在不懂你在做些什么。”
孟君殇见木翌没有出现任何不适大受打击,心间疑云更甚,索性将被他扔在祠桌下昏迷的紫姹提出来,手捏纸符一掌拍下去。
紫姹在二人眼前瞬间变成一只紫色的蝴蝶悠悠飞舞着,木翌看着面色发青的孟君殇,心中暗暗叫苦。
“木翌,你得给我个解释。”孟君殇将紫蝴蝶抓进木笼里关住,紧盯住他。
糟了!木翌揉着发疼的脑袋,思量着孟君殇的为人和此时的处境,干脆坦白问道:“你是怎样抓住她们的?”
“当时我正在周易天师家求几张新年瑞气符想送给奶奶,临走时天师给了我另外几张护身符说可以用到,回去的路上正好看见她们两个正在追赶一名女子,我扔了一张过去,便就这样了。”
“既然你都识破了,我就告诉你。这种事对你们来说太匪夷所思,可能会害怕。但是孟警长,木某还是请你不要说出去。”
见孟君殇点头后,木翌这才说道:“如你所见,红嫣和紫姹是蝴蝶精。”
“那你呢?”孟君殇反问,神情毫无变化,并没有木翌想象中那般恐惧,“你是什么?”
“你只需知道我不是人就行了。”木翌摇头道,“红嫣和紫姹所做的坏事我很抱歉,但是我不会去阻止,这是她们的生存需求。若是孟警长想将凶手缉拿归案,木某不会袖手旁观。”
“我想知道你们居住在北平城是为了什么?不可能只是为了吸取人类身上对你们妖怪的好处。”孟君殇提出心中所疑,在堂屋左边的一排凳子中坐下。
“对于妖怪来说,只要受恩于谁,它便会一直跟随寻找着恩人直到将恩情还完,而我就是因为这个才会停驻在这里。”
木翌则在右边的凳子坐下,与孟君殇遥遥相望。
“原来如此。”孟君殇轻轻说完,垂下头开始沉默,不知在酝酿着些什么。
木翌感到奇怪,见他没有任何动作,刚想开口,却见他突然起身走到自己面前,伸手将笼子递过来。
“将她们放出来吧。”
木翌仰头,问道:“你不捉她们归案吗?”
“案子都已经结了,我不想北平城里再引起一阵恐慌,希望你能管好她们别再为害人间。”孟君殇目光闪烁不定,表情有点奇怪。他看着木翌,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因为我并不想捉拿你……”
木翌愕然,怎么他总觉得今天的孟君殇有点奇怪?
接过笼子,木翌开口问道:“如此倒是谢谢孟警长了,只是你不怕我谋害你吗?”
“若是你有心思,才不会等到现在容我在这儿撒野。”孟君殇见木翌脸色变化,神情变得柔和起来。“既然已经弄明白,孟某便不在此打扰木掌柜除夕团圆,只是,木翌……”他目光稍稍有点迷离的味道,“纵使你是妖,我也不怕……不后悔。”
说完,便潇洒地一转身,衣袂飘飘地跨入冷风当中。
木翌看着他的背影,心间有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十…………………………
天色渐暗,紫姹和红嫣一脸疲惫地坐在饭桌旁,心中暗暗郁闷,木翌禁止她们吸人精气,可这北平城郊的小妖能逃的都逃了,能捉得到几个填饱肚子?但见木翌严肃的面容却不得不应下。
经过了孟君殇的小插曲过后,木翌的生活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就是不知道那人的魄灵跑去了哪里。没有任何线索,托了各方各路的妖怪精灵,却一点消息都不曾传来。木翌思索了许久,在春暖花开的季节到来时,他终于打定了主意准备离开北平城,寻到魄灵之后再来见孟君偿。
“掌柜,我们真的要走吗?”晚饭过后,红嫣跟着木翌进屋,眼泪汪汪地扯住他的袍袖问道。褪下厚重的棉褂,轻便的桃红绸衣衬得她面若桃花。
“嗯。”木翌正在清理书籍,点头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回答道。“回去将东西收拾好,别丢三落四的又要跑回来拿,让紫姹帮你算算平日里买了的小东西记得拿上,明日清早我们就走,先回伏灵山。”
一旁的紫姹见红嫣失落的模样,还有一脸平静的木翌,疑道:“掌柜,你不用再多留几日吗?”
“不必了。”木翌回道。“我已经耽搁了太久,这儿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下的。”
“可是孟大少爷那儿你不用告知……”紫姹欲言又止。
木翌此时已经放下手中厚重的书本,抬眼看了一眼紫姹,见一旁泫然欲泣的红嫣,叹气道:“我只是说离开,并没有说不再回来,至于君偿,我已经命人明早送一封信前去,毋须上门打扰了。”
“真的吗?”只听得前半句的红嫣破涕为笑,“我们还会回来?!”
“嗯。”木翌点头。“所以你们快去整理东西。”
“好的!”红嫣眉开眼笑地拉过紫姹走出房间。
房里安静后,木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眼下赫然多了一抹淡淡的青黑色。
为了将事情安妥,这两天他根本就不曾停歇过,虽说他不是人,可这身体机能除了有点灵力之外,与凡人没什么区别。
收拾好一大架子书籍,离去时的行李只有一个小小的手提箱。在北平城待了七年,说离开就离开,像红嫣那活泼的性子,城外熟识的精怪们自然有不舍的情愫。
那他呢?没任何感觉。似乎平淡习惯了,什么事都引不起他心底的波澜。
此番先回伏灵山,看看蝴灵的状态如何。木翌吹熄烛火走到床前,脱衣躺下,盖上被子闭眼入眠。
黑暗中房里起伏着轻微的呼吸声,窗纸上树枝的黑影晃动不停。突然间窗户被打开,一个人影迅速从外跳入房中,动静颇大,木翌从睡梦中被惊醒,大声道:“谁?!”
“是我!”女子的声音刻意压低。
木翌摸索着穿好外衣,慌忙下床点上烛火,房间里光明瞬间驱走黑暗。只见冷月着一身黑衣坐在桌前,眼看着前方,面色凝重。
“冷三小姐?”木翌奇怪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这儿?”
几个月未见,冷月似乎过得十分滋润,身形丰腴了不少,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只是这番表情,确实让人感受不到她过得好。
“木翌。”冷月语气沉重,“这回,我仍需要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木翌皱眉。能让冷月再来找他的事应该不简单,只是他明日就得离开北平城,这个麻烦他该不该应下?
眼见木翌的表情变化,冷月眸光一闪,说道:“这个忙只有你能帮得了我。”
说完,便拿出一颗珠子递到木翌面前:“请你帮我把月色萤火珠保管好,尽快送回江南冷家。”
木翌看着冷月手心的月色萤火珠在烛火下光泽闪亮,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孟老夫人根本没有相信过我。”冷月垂首,“姜还是老的辣,也许我所筹谋的一切,在她眼里根本就是一个幼稚的游戏。”
“那你怎么办?”
“不知道。”冷月的脸上多了一分凄哀。“为了在孟家立足,我费劲心思假颜欢笑去奉承讨好孟君偿。可是。”她抬头定定地看着木翌,眼眸里竟闪烁着泪光。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的脑子里全是你的身影,木翌。”
“冷三小姐!”木翌震惊地后退一步。
“我知道以此刻的身份对你说出这番惊世骇俗的话有多么不知廉耻。”冷月眼含泪水展开笑颜,绝美。“但是木翌,其实在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就是我一直都在苦苦盼望的那抹身影。”
花妖,难道你的爱真的如此执著吗?木翌难以置信地看着冷月,你的债我该如何去还?
“木翌,你不要觉得困惑。”冷月的笑容变得苦涩。“我不后悔。我的一生中唯一高兴的事就是遇见你,如今我已经没有退路,只希望你能帮我把月色萤火珠送回冷家,不要再落入孟家手里。”
捧着月色萤火珠的手往前伸直,木翌犹豫片刻,终究伸出手去接。
就在他的手挨上月色萤火珠的那一刹那间,门突然砰的一声被破开,一大群人汹涌而至。
冷月的手一抖,迅速将珠子放进木翌的手心叮嘱道:“快收好!”
…………………………十一…………………………
木翌闻言赶紧将珠子放进袖口,正疑惑如此多的人闯进木宅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被涌上来的人给抓了个严严实实。
“奸夫淫妇!竟如此大胆在除夕之夜不知廉耻地在房中幽会,实乃孟家家门不幸!”随着苍老不失威严的声音,孟老夫人一脸痛心的手执拐杖敲捶着地面。
扶着孟老夫人的人是孟君殇,他表情复杂,视线直直锁在木翌的身上。
“此事不准给我传出去!将大少奶奶带回孟府!至于木大掌柜,殇儿!交给你了!”
只要孟君偿没来便好。木翌松了口气,冷月被捉住不能动弹,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细小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
“对不起,还是连累了你。”
可终究坏事传千里,几天后全北平城的人终究都知道了这个丑闻。
北平城第一大户孟家的大少奶奶竟然和第一当铺掌柜木翌有染!当天这个消息便轰动了全城,街上茶馆无不在谈论此消息。
不知孟君偿知道了会如何?木翌感到懊恼,坐在牢房里对面是孟君殇毫无波动的脸。
“木翌。”孟君殇开口,语气僵硬,“你真的和我大嫂……”
“不是!”木翌坚定否认道,“我绝对不会做这般事,冷三小姐只是来找我有事商量。孟警长,无论你相信不相信,事实就是如此。”
出乎意料的,孟君殇并没有一如往常般问到底,而是苦笑着低下头,说道:“大嫂在被捉回去的那晚就被奶奶家法伺候,直到她晕过去后寻得大夫来诊才知道她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家里的长辈们知道了此事缘由都颇有微词。本来我们都想瞒着大哥的,可惜这整个北平城都知道了的事他还会不知道吗?只是他并没有对大嫂表现得很愤怒,反而将她护得很好。偏偏大嫂一直在大哥面前坚持说,她爱的,只有第一当铺的掌柜,木翌。”
冷月这是在找死吗?木翌心想,他可以过几日离开北平城,可是冷月作为大家族的少奶奶被安上这么一个大罪名,只怕凶多吉少。
“木翌。”孟君殇的语气有点冷,有点颤抖,“你到底有哪一点好呢?大嫂也喜欢你……”
木翌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转移话题问道:“红嫣和紫姹怎么样?”
孟君殇一顿,面色马上恢复如常回答,仿佛刚才的情景根本不曾出现过。
“她们两个很安分,特别是知道了我早已识破你们的身份之后,便将铺子暂时关了门在家待着。”
“那就好。”木翌点头。
“我相信你。”沉默片刻,孟君殇突然说道。
木翌不予回答,低头不看他。
“我会将你救出去的。”孟君殇见木翌垂首,目光深邃地看了他一眼后,面色复杂地扔下这么一句话后便走出会客室。
木翌回到牢房,他每次都奋力去想上一次离开伏灵山时所发生的事,可是除了那几个场景什么都想不起来,就像被下了封印。
封印!木翌像是在漂浮的海中抓住了一根浮木,思路开始慢慢清晰起来。
他能记得自己在世间活了几千年,能记得自己刚被制造出来的事,却记不得几千年里的很多事情,他能记得几百年前花妖的事,却连几个月前的事都记不得。会不会是自己身上有个封印?可是他却在身上找不到有封印的痕迹。
木翌无奈,掏出袖中窝藏着的月色萤火珠,细细摩挲着。
…………………………十二…………………………
一直都没有消息,木翌便在牢里平平静静地度过了几天。
这天他正躺在稻草堆上假寐,突然听得一阵叮叮当当的开锁声,狐疑地才刚睁开眼,一个人影便冲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往外拖。
“快走!”
“冷三小姐!”木翌见是冷月,下意识地朝她的小腹望去,还没来得及疑惑,就被拉出牢房。
走上长长的通道,冷月快步拉着他往出口走,扭头瞥过木翌一眼,见他安好慌乱中笑道:“你没事就好了。我趁他们兄弟俩去孟老夫人那儿时偷到钥匙来的,待会儿出了这里赶紧走,离北平城越远越好!”
“那你呢?”
“我没关系,我肚子里还有他们孟家的血脉!”冷月回答得斩钉截铁,毫无惧意。
“可是……”木翌欲言又止。
此时已经离出口处只有几步的距离,两人没有再说话。
踏出最后一步的那一刻,在牢房待得许久的木翌被外边的阳光刺得闭上眼。
再次睁开眼时,温暖耀眼的阳光下伫立着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为首的正是一脸痛心的孟君偿,还有面色不忍的孟君殇。
一旁的冷月见状神情镇定,她扭过头看着木翌,说道:“木翌,我真的不后悔。”苍白的面色展开一抹绝美的笑容。
木翌哽住,面对冷月的情分,他真不知该如何回应和偿还!
不远处的孟君偿看着两人,清朗的眉目间愤怒可见,他对着木翌缓缓举起手中的枪,手上青筋毕现,孟君殇见状面色犹豫地往前走去。
“君殇!”孟君偿厉声止住他往前进的脚步,然后对木翌咬牙切齿地吼道,“木翌!!!”
“我拿你当交心的知己!你却要将我的妻夺去!她就连怀了我的骨肉都要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你该死!!!”
还没等木翌开口,说完的刹那间,孟君偿竟扣动了扳机,枪支爆发出“砰”的一声。
木翌快手推开欲挡在他身前的冷月,却眼看着将她整个人推飞重重撞上远处的石鼓上。
“冷月!!!”孟君偿放下手中的枪撕心裂肺地喊道,快步朝冷月跑去。
而木翌弯腰接住迎头砸下来的一具身躯,两眼瞪大直直地看着落入怀中的人。
子弹没有挨到木翌的一丝毛发,而是径直穿过孟君殇的心脏。就在木翌推开冷月的那一刻,孟君殇已经冲上来将他严严实实地挡在怀中,那一刻的木翌却没有任何时间再次将他推开。
“我不是人,我死不了……”木翌难以置信地看着怀中笑容破碎的孟君殇,心中似有什么在龟裂。
“我知道……”孟君殇嘴角染血,苦笑道:“可我就是下意识地冲了上来,木翌……为何大嫂也喜欢你,我苦恼……明明你是男人,你是妖……我却还有这份心思……木翌,来世……许我来世可好?”
看着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的孟君殇,木翌心中一酸,点了点头。
紧抓住衣袖的大手一松,重重打在地上激起一方尘土,木翌愣愣地看着已经闭上眼的孟君殇,脑海里闪过他活着的时候的话语行为,整个人就像被抛起又落下般没有落点感到焦躁,这就是凡人所说的生离死别吗?
孟君偿扶起倒在血泊中的冷月,冷月睁开眼睛,瞟了一眼自己的小腹和孟君偿,望向远处的木翌,泪水汹涌,气若游丝道:“木翌……”
孟君偿此刻已经没有心思去计较冷月的选择,木翌将孟君殇轻轻放在地上,缓缓朝冷月走过来。
他捂住胸口,他感到了撕裂般的疼痛,他感觉眼里似有泉水流出来,湿湿的。虽然他有喜怒哀乐,可原来他也是有感情的吗?他有心脏的吗?
木翌走到了冷月的面前,蹲下身。冷月轻轻拉住他的手,泪水一串串地从眼角滚落。“木翌……我一生……一生最不后悔的……就是遇见你……来世……来世,我一定要再遇见你……最先……遇见你……”
“冷月!!!”孟君偿搂紧说完便落气的冷月,号啕大哭,丝毫不见平时儒雅的模样。
木翌傻傻地站着,目光中已经没有焦点。直到月色萤火珠散发着光芒从他的袖子里飞至半空中,一束白光瞬间将孟君偿包裹在其中。
木翌看着在半空中转动的珠子,一刹那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珠子里飞进他的脑中,无数陌生又熟悉的画面像播放映画一样飞速掠过。
他看见他救起一个正准备投湖的女子,并和她作了个交易……
他看见他潜下千潋湖底,打破了沉睡的封印……
他看见封印破除后引来的妖魔,蝴灵为了护他下山而被妖魔虐伤……
他看见……他看见很多很多画面,被剥夺的一部分记忆。
木翌望向光束中已经闭目的孟君偿,缓缓念道:“转世花妖,腹中胎死,形已俱灭,上仙归位。”
光芒从冷月的肚中冲出,珠子盘旋在孟君偿的头顶,木翌笑道:“仙人,你下一世的肉体已损坏,你该醒来了……”
珠子里流动的魄灵顿时从珠子中冲上天际,穿过云端迅速窜进孟君偿的体内。
孟君偿的身体周围流动着仙气,发丝陡然增长直到脚踝,清朗的眉目间灵力大显,脱尘之姿让木翌淡淡一笑,仙人,你终于可以回来了。
等了许久,光束中的仙人只是仙气环绕,却迟迟不睁开眼睛,木翌的面上涌上一丝悲伤。
还少一口仙气,木翌伸出左手放到孟君偿的额上,催动全身的灵力缓缓朝他涌去。全身的力气像是剥夺走,随着最后一点灵力的流失,木翌张嘴吐出一口仙气,全部渡给他。
当孟君偿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完完全全是几千年前木翌初睁眼时候的仙人模样。
仙人看见木翌,开口问道:“小木偶,当初渡给你一口仙气让你有了生命,因此我的魄灵被囚在千潋湖下几千年,魂灵轮回几百世,如今你将我下一世的肉体损坏,擅自打破定律将我唤回,又将我给你的那口仙气渡回给我,你是想死了吗?”
原来木翌只是仙人无聊时候所制造出来的一只木偶,初造出来仙人见了欢喜才给了他生命,却没想到因此纠结了几千年。
木翌望着仙人,笑道:“木翌本就没有灵魂,因为仙人的一口仙气存活在这世间已经几千年,凡人的感情木翌多多少少习得不少,已然无憾。将仙气还给仙人是应该的,只要仙人能顺利归位,木翌情愿做一只没有生命的木偶。”
说完的时候,木翌的手脚已经慢慢僵化,笑容仿佛就要定格在那一瞬间。
眼前似乎浮现出几千年前仙人淡淡的微笑,修长的手指上挂着丝线上下翻动的情景。
他艰难地扭动脖子,木制的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看了孟君殇和冷月一眼,一颗眼泪掉落在地。
来世,我没有来世,将如何许你们来世。
我欠你们的,终究还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