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土十八
引言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接连被编辑退了几篇稿子。记得最先被退的一个故事中我写了一个冒名顶替别人上大学的人,从那一刻起,这人的人生轨迹也发生了变化。故事里我写到被顶替的那个人会在某年某月因祸丧命,结果那个冒名顶替他的人替他死了。
这是一个“宿命论”的故事,其实我是在试着探讨“命运”这个话题,同时也在试着去解释“算命”这个不可思议的现象。所以,这篇故事题目就叫《算命》。很遗憾这篇故事被编辑毙掉了——编辑告诉它与前面的一篇故事雷同。我当时就蒙了,这种做梦发出来的灵感竟然别人也想到了?
那篇退稿仅仅是开始,起初我并没在意,对于写幻想故事的人来说遇到任何事都不会觉得意外,人生,一切皆有可能。
我把那篇稿子丢在一边开始一个新的故事,写好投过去,结果又被退了,理由还是与别人故事雷同,紧接第三篇第四篇,同样是题材撞车。
我写这种幻想故事,拼的就是灵感。有人说灵感是长期积累而突然迸发的一种现象。我是不相信这个说法的,一个想象力匮乏的人再怎么积累,也只会将一脑袋浆糊变成一脑袋臭浆糊,而不会是别的什么。灵感是在你没有准备的情形下突然蹦出来的,就像你守在一个洞口前,你不知道洞里什么时候会钻出什么东西,或许会钻出一只老鼠、一条蛇,或者是一只兔子,如果钻出来一只麻雀可能就会令人意外,如果突然伸出一只手,手里还握着一支手枪,并朝你脸上开了一枪,把你干掉了,意外吗?但还没完,结果把手拉出来,手后面竟然没有胳膊,当然也没有身体。我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灵感,并且在它蹦出来的时候能捉住它。
正是这种极其不靠谱的灵感,竟然还会有雷同的情形。这只能说明,蹲在那个洞口的不只我一个人。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啊!
那一段时间,我非常沮丧,我丧失了捕捉灵感的能力,于是我打算放弃继续写故事,或是暂时放弃,而刚好新房子下来了,我着手装修房子。
我之所以罗哩巴嗦地说了这么一堆,只是想说“灵感”对于我很重要,还有就是之前我认为灵感是非常个人化的东西,是独一无二,就像世界上完全没有一模一样的两片叶子一样。但是,我错了,经历了接下来的一系列事之后,改变了我的看法。
一 心灵祭坛
装修完房子我又休息了两个月,刚好朋友的女儿谭丽利用暑假要来西安玩。这些事就发生在谭丽身上,但是归根结底却是因我而引发的。
谭丽是大二年级学生,学音乐的,她父亲谭戈跟我是忘年交,谭大哥知道我在西安,便托我多关照谭丽。结果他这个宝贝女儿,在机场一见面就让我吃了个亏。
谭丽故意把自己打扮成得很成熟,完全不像个大学生,我怎么认得出来?她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突然问我:“你爸没来?”
“您认错人了。”我举着接人的牌子继续等大学生谭丽。
“是你爸让你来接人的?”她继续在我眼前晃。
“不是!”
“不是你爸让你来接我的?”她指了指我手里的牌子,上面写着谭丽的名字,然后又指指自己的鼻子。
“不是……”我有些恼火,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梳着古典美人髻的就是谭戈的女儿,问道:“你是……谭丽?”
“嗯嗯嗯,就是我,我就是你要接的谭丽,你爸没来?我爸跟你爸是朋友。”
我突然明白谭戈一定没告诉女儿我其实很年轻,令谭丽误以为我应该和她父亲年龄相仿。
“那就对了,跟我走吧!”我懒得跟她多解释,接过她手里的行李转身就走,心里小有不爽,用很小的声音嘀咕道:“这孩子,怎么打扮得跟小三儿似的。”
“你爸怎么没来?”谭丽快步小跑着跟在我身后,锲而不舍地追问。
“我就是我爸。”我扔给她一句,真是懒得理她。
谭丽“哦”了一声,不再言语,像是在消化我那句话的意思。她终于安静了一会儿,但没多久她又在我身后又大喊起来:“叔叔,您能慢点么?”看来她终于知道我是谁了。
我停下来,侧脸看着别处,真不想看这倒霉孩子。她提着一只高跟鞋一跛一踮地跑过来,“叔叔,等等我,小三儿的鞋子真难穿。”
我脸上陡地烧起来,知道她刚刚听到我那句话了。可谭丽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我爸身体还好,你不用惦念。”我正奇怪,这孩子突然这么懂事,她接下来的一句差点没把我气死,她说:“你爸身体还好吧?”
我瞬间崩溃。
我把谭丽接回来,安顿到我的新房子里,盘算着接下来的一个月该怎么过。面对这个活宝贝,年龄上我完全没有优势,她一高兴了管我叫“哥哥”,一不高兴了管我叫“叔叔”,我的身份不定时穿越在两代之间,完全看她的喜好而定。
她一到西安就提出要去华山看日出。就是这样一个倒霉孩子,我实在放心不下她一个人去“夜爬华山”。想看日出,必须前一天晚上就开始登山,日出前到达东峰顶,那是看日出的最佳位置。
而我若一起去,这一趟必定要做一个任劳任怨的苦力。
所幸的是,那一夜华山的月色很美,我们下午三点开始登山,走走停停,下午七点左右到了千尺幢,上北峰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我们坐下来吃了点东西,休息了一会儿,一个银盘似的大月亮悄悄地升上来,给整个山峦镀上了一层童话般的色彩。
踏着如诗似梦的月色,我们感觉不出疲劳,十一时许,我们便登上了东峰的观日台。本来是准备了手电筒,荧光棒,但是此时都用不上了,一点点的人造光源都会破坏了气氛。
那晚的月是我见过的最美最纯净的月,徐徐的山风微凉,月色如水,沁人心脾,涤净身体的每个细胞,谭丽在一块天然的石椅上坐下来,旁边的一棵树刚好挡住了明月。
“快给朕蹲下,不要挡了朕赏月。”谭丽顽皮地对那棵树颐指气使,发号施令。
不一会儿,月亮升起来,爬过树顶,挂在中天,仿佛那树真的听了“朕”的话,矮下去一般。谭丽越发地得意,俨然以老佛爷自居起来。
“小八子,给老佛爷捏捏脚丫子。”
得,我从八叔、八哥沦落为“小八子”了,但看她得意的样子,不忍扫了她兴致,配合她,捏起嗓子,喝了个肥喏——嗻!
谭丽乐得像个孩子,一条马尾巴用大手帕扎在脑后,晃来晃去,素颜朝天,在如斯的月光下衬出古典美女的韵味儿。
观日台,顾名思义,是东峰之颠的平台,东峰不是华山的最高峰,但却是看日出的最佳地点。东峰之颠,下面是万丈峭壁,峭壁边缘加了一道栏杆,如果你足够浪漫,又没有恐高症的话,可以在这里模仿一下《泰坦尼克号》里的经典动作。
就是在这样一个天然的平台上,我和古典少女版老佛爷谭丽在如画的月色里静候着日出东方的盛景。当然,现实没那么浪漫,到了后半夜,我俩开始冻得瑟瑟发抖。
峰顶有租棉大衣的,也有宾馆,但是卫生状况堪忧,在挨冻和油渍之间,我们选择了冷且浪漫着。
这时月挂中天,脚下的影子越来越短,观日台上异常的明亮,仿佛所有的月光都洒在了这里。
谭丽从包里抽出一支洞箫,呜呜咽咽地吹起来,她就是学这个的,有十多年的功底。
箫声在幽静的夜里传得很远,或许只是感觉很远,因为那箫声传到了另一个空间。我不知谭丽吹的什么曲子,后来问她,她只说是即兴吹奏的。
但是那一曲真的很销魂。灵魂驾着缥缈的箫声在群峰之间荡漾,在如冰似霰的月光里起舞,抚遍万峰,伴月飞行。
那是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一灵意识尚存,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又仿佛无处不在,天即是我,我即是天,与宇宙融为一体。
我小的时候,曾随家里人修习过很长一段时间打坐,知道在那种状态下,身体与心灵是完全打开的,人体的小宇宙与外在的大宇宙彼此相通,各种信息会轻而易举地进入到人的精神世界之中。这是许多修行之人追求的状态,但在某种程度上说,那是很危险的。
这种状态被我称之为——心灵祭坛。
我想只有在这样纯美的月色中,才让我们忘记了城市的喧嚣,心灵得以暂时的涤净,在那种状态下,身心很好的与大自然融合,达到了天人合一的状态,因此触发了“心灵祭坛”。
当然,这只是我事后的猜测。后来,我也曾数次在月夜里登上观日台,但都不曾有过和那次一样的心灵体验。
二 离奇臆病
从华山下来已经是次日中午了,我们如愿地看了日出,但是却一致认为昨晚的月色才是最美的。而谭丽的那一曲洞箫仿佛一直在耳边响着。
然而,在返回西安的途中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这件事虽然和后来发生的事没有直接的联系,但却有必要说一下。
我们乘“华山—西安”的大巴返回西安,在车上我俩都睡着了,谭丽靠在我肩上,没心没肺地流了一汪口水,把我的衣服都弄脏了。顺便说一下,美女睡觉流口水真的很煞风景。
正迷迷糊糊的,车突然停了下来,我扒开窗户见车停在了高速公路上,前面一辆大货车撞了一个女孩儿。
大货车司机疲劳驾驶,女孩翻越栏杆,横穿高速公路,结果悲剧就这样发生了。司机踩了刹车,但女孩的身体仍然像炮弹一样被发射出去,下落时,腰椎重重地砸在隔离带的护栏上,折成两段,身体像一件旧大衣一样软哒哒地横挂在护栏上。
我和许多乘客下车去围观,正有一个学医的乘客指挥着几个年青力壮的青年将那女孩的身体小心翼翼地从护栏上“摘”下来。女孩被平放在地上时,我似乎看到那个女孩的眼角在抽搐,转念又想或许是幻觉吧,被撞成这样肯定是没得活了。
她的腰部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脖子则向相反的方向歪在一边,半边脸贴着地面,右角额塌陷下去,有鸡蛋那么大的一个洞,有红、白相间的糊糊状的东西从那个洞里以不易察觉的速度缓缓地爬出来,流过眼角、鼻梁,最终淌到地上,堆成一小摊。她的眼睛大张着,脸上的表情保持着最后一瞬间的惊恐。无法辨认出本来的相貌。
视觉上的刺激勾起了身体上的反应,我胃部一阵痉挛,干呕了几下。
啊——
突然,一声尖叫钻进我的耳朵,几乎将我紧绷的神经击断。
“喂……”我迅速转过身,发现是谭丽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车,躲在我的身后,显然被眼前这一幕吓到了。
她双手捂着头,像是被点穴一样,呆立不动,脸上布满了痛苦与慌恐,眼睛直直地被地上的女尸粘住,身体微微地抖着。
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看样子是真的被吓到了。我忙用手掌遮住她的眼睛,将她的头抱在怀里,感到她还在抖着。
“她还活着。”谭丽说。
“够呛。”我道。
“我看到她眼睛还在动。”
“别胡说。”
“我还听到她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很有力哦,越来越清晰……”
“喂,那是我的心跳声好不好!”
我推开她的头,见她正一脸的坏笑。真搞不清她是真的害怕,还是故意装出来的。
“哎,我好像真的看到她眼睛在动哦!”
“别胡扯了,撞成这样,肯定是救不活了。”我把谭丽推上车。
我们回到西安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我俩一身臭汗,每迈一步仿佛都要榨尽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中午,发现谭丽还没有起来。我去一家正宗的泡馍馆买了泡馍回来,发现谭丽还没起床,便去敲门叫她起床先吃了再睡。
谭丽一开门,把我吓了一跳,只一个晚上,她的眼窝发青,面色苍白,完全变了一个人。
“哥,我头疼。”她有气无力地说。
我摸摸她的额头,倒也不热,估计是那夜受了凉,又体力透支。
“洗个热水澡,吃碗泡馍就好咧。”我道。
生病的谭丽很乖,洗了,吃了,恢复了精神,头也不疼了。下午又睡了一觉,晚上醒来,头又开始疼起来,她说自己头里钻进了虫子。
第二天还没好,只好去医院。折腾一上午,拿着厚厚一摞的化验单从医院出来,谭丽跟在我身后很生气,因为医生说她“比骡子都健康”。
在诊室里谭丽一口咬定自己的头疼,用小手拍着自己的额头,信誓旦旦,医生也没办法,能做的检验都验了,最后医生确定这个难缠的小丫头是在无理取闹,用食指敲着桌上的化验单说:“跟骡子一样健康,不要在这无理取闹……下一个。”直接就把我们轰出来了。
“什么狗屁医生,我要看专家。”谭丽很生气。
“现在还疼么?”我问。
“都说了是不定时的疼,现在不疼了,可能是虫子吃饱睡着了。”谭丽坚称自己脑袋里有个咬脑髓的小虫子,疼起来想撞墙。
我不能确定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不过我小时候也经常头疼,知道那滋味不好受。那时,我还一度怀疑自己脑袋里是不是长瘤子了。
我们又去了另一家专科医院,专门挂了一个着名的专家门诊,各种检察重复做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跟骡子一样健康。
又看了中医,中医的结果是——比骡子还健康。
但中医建议我们去看看神经科,我同意,但是谭丽不同意,她说自己没神经病。中医解释说,有一种病叫臆病,不是器质性病变,而是病人自己臆想出来的,目前对这种病还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暂时归属为神经科。在中医里有专门治臆病的方法,叫祝由,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已经失传了。
经医生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曾听人说过臆病,小时候在东北农村有病人在医院治不出结果,便说是“异病”,“异病”要找“大神”来治。大神是东北农村流行的一种巫术,源于萨满教,当然被列为封建迷信禁止的,但是至今一直在民间存在。那时候我以为是“异病”,也就是医院里治不了的,奇异的病症,现在听中医一说,原来是“臆”想的“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大神”治臆病还是有一定科学依据的,可能是一种心理暗示的作用。
但那毕竟是怪力乱神、子虚乌有的事,有病当然要去正经医院去看。又辗转了多家医院,
谭丽的头疼病依然不见好转,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她的头疼真的不是装出来的。平时她是个开朗活泼且诡计多端的家伙,一旦头疼起来,话便少了,而且头上排满了细密的汗珠。能看出她在努力的忍着,而不是像一些娇惯的女生稍有不适便呼天喊地,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在生病。
这令我心生内疚,因为一开始我还怀疑过她。但是也无计可施,爱莫能助。
西安西门外有个地方叫鸡市拐,鸡市拐有个景点叫八仙庵,是全子七子邱处机的道场,知道的人不多,但是在本地香火却很盛,许多笃信的香客在此烧香。而八仙庵周围除了古玩交易外,还有许多打着“易经”旗号算命的先生。
把西安着名景点看遍了后,自然就逛起类似八仙庵的地方,实际上这样的地方才更有特色,而越是着名的景点越是千篇一律。
八仙庵里香客比游人多,我们一层一层院子看下去,到最后面是道长们居住的私人属地,长廊下有一个道姑打扮的人正在做一双布鞋。谭丽见了好奇便蹲一只猫的旁边看那道姑做鞋,问些没营养的话。道姑四十多岁,见谭丽天真,便也乐意跟她说话。
本来她是低着头专心做鞋的,突然一抬头,看到谭丽,脸色忽地变了,指着谭丽的额头道:“你……你……”却说不下去。
“嗯?看到什么?”我和谭丽点头都被道姑的表情吓坏了,以为看到什么可怕事情。
“一具女尸!”道姑指着谭丽的头道:“这里有一具女尸。”
空气陡地凉下来,房间里温度陡降十度,死一般沉寂,足有一分钟。一具女尸的影像伏在谭丽的额角上?太难以置信了吧?
费了好大劲儿,我终于弄清了状况。用道姑的话来说,她从小经常看到“乱七八糟”的东西,很是吓人,所以才出家做了道姑。而她在谭丽额角看有一具女尸,还详细地描述了一下。按道姑的描述,基本可以确定,她所说的女尸就是那天从华山回来在高速公路上看到的那起车祸的死者。
本来我对这些是半信半疑的,但道姑描绘的女尸与车祸遇到的相似度却在百分八十以上。问题是,她怎么会知道我和谭丽曾目睹那起车祸?
我们没有理会那个道姑所说的,因为她后来让我们出香火钱,可以帮我们“驱邪”,我确定她是想骗我们的钱,便没在理会这件事。
三 恐怖巧合
这篇文字读到这里会显得散乱,完全不像一个情节紧凑的故事,更没有太多的戏剧性冲突。后面发生的事与前面的事表面上也没有直接的关联,但是,请记住,这篇文字的标题是“灵感”,实际上,所有讲述的事都是用来试图阐释“灵感”这一现象的。
谭丽的头疼病还是时常发作,但她不再说是有虫子在咬她的脑髓,而是说那疼痛像是头上被撞了个大洞。这完全是受道姑那番话的影响。
“我是不是被女鬼缠身了?”一次谭丽问我。
“胡扯,世上根本就没鬼。”我安慰她,事实上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道姑怎么会知道那女尸呢?”谭丽问到了点子上,我无言以对。
有时候我怀疑谭丽的头疼是不是因为我新装修的房子装修材料甲醛超标,为此,我专门请来专业人士检测了一下甲醛含量,结果令我满意。因为我装修时尽量选用了环保材料,而且装修后也打开门窗散了两个多月的味道。况且,我自己的体质很敏感,没有理由只有谭丽一个人被甲醛熏倒。
接下来的半个月一直没下雨,西安像是被放进了烤箱里,白天根本不能出门,谭丽便躲在家里无聊,我因为没灵感,写不出稿子,就看看电影看看书。
让谭丽闷在家里绝对是一件恐怖的事,没有人知道她的肚子到底憋了多少坏点子,而且随便一个都惊世骇俗,这非常令我头痛。而只有在她头痛病发作时,她才安静得像个淑女。所以半个月来,她不头痛时,我就会非常头痛。
我前面说过,这是一个新的小区,而这幢楼里入住的业主不到三分之一,还有一大部分正在进行装修。所以这幢楼更像一个工地——电锤钻墙的声音,大铁锤砸墙的声音,电锯锯木头的声音……
谭丽对这些噪音深恶痛绝,可能是因为她是搞音乐的,天生有双敏感的耳朵,尤其受不了噪音的刺激。所以只要哪家一开动电动工具,她就去敲门,后来发现敲门也不管用,就悄悄去走廊里拉掉配电箱的电闸。后来,这竟然演变成她的一个游戏,并且乐此不疲,而那些倒霉的装修工人却一次也不曾抓到过她。
后来,有的业主投诉到物业,物业加派了两个保安在楼里巡逻,谭丽这才收敛了一些。
“该死的保安!该死的木匠!”谭丽每每都这样咬牙切齿的抱怨。
这一天,楼道里有种奇怪的味道,像是死耗子腐烂了,保安靠着一双灵敏的鼻子找到了29楼3号房,怀疑味道就是这家散发出来的。但联系不上业主,也只能任凭那臭味在楼道里弥漫。
我隐隐约约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因为这种事常常会出现在一些蹩脚的恐怖小说里,因为奇怪的臭味而发现一宗杀人藏尸案。
第二天,小区里出现了警车,接着有警察来到我们这幢楼里,接着有尸体装在一个黑塑料口袋里拎出去。
果然出事了。我开始四处打听,我承认,我骨子里是个很八卦的人。
“29楼怎么了?”我问物业的人。
“29楼?不是,是18楼,一个木匠死在房子里好几天,才被发现。”知情人士透漏。
经过多方打听,我终于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按规定装修公司的工程监理每天都应该去现场监督施工,但实际上很多公司都是把钥匙留给工人,干完了装修工人通知监理去看一眼,签个字就算过关了。这家公司也是如此,可是到了交工的日期也不见木工打电话,又过了两天还不见动静,打电话也没人接,监理亲自过去,这才发现木工在房子里,已经死了好几天了,尸体变成一团血肉,爬满了蛆虫。
惨!很惨!亲眼目睹过现场的人这样说,并且绘声绘色地描绘了细节部分,描述完我俩都吐了。
在这里为了节约读者胃里尚未消化的食物,也为了节省编辑删节文字的工作量,就不做复述了。你只需知道膝盖骨遇上手电钻,头盖骨遇上雕刻机,背阔肌遇上手电刨,四肢遇上电台锯就可以了。
这些工具相比较《电锯惊魂》里的电锯(真正的名字叫油锯)要精密得多,这一点你只需知道精密台锯可锯出比纸还要薄的木片就够了。
当血肉之躯与这些家伙遭遇,满天飞舞的当然不是木屑和刨花,是什么,你懂的。
姑且不说给收尸的法医增添了多少工作量和难度,再拼凑起来也需要非凡的想象力。
很快目标锁定在物业公司的一个保安身上,这个保安平时人缘不好,口碑极差,多次与装修工人有过口角,而且他已经一周没来上班了,也联系不到。
然而,事情并没有相象得那么简单,警察在挨家挨户盘查的过程中,因为29楼3号恶臭可疑,终于在物业的监督下强行打开了房门。
这家已经装修好了,一开门,满屋子的苍蝇惊慌失措嗡嗡地直撞脸,客厅里电视机正无声地播放着时下流行的肥皂剧,电视对面的墙上有两个人默默地在看电视。
没错,是墙上,不是画,是人,但却画一样贴在墙上。其中一个正是失踪的保安,他空洞的眼窝里有蛆虫爬进去,再从嘴里钻出来,四肢被长钉钉在墙上,像个受难者。
而另一个男人,全身赤裸着,混身上下仅有的一块布还是含在嘴巴里,形销骨立,不成人形,他的身上和脸上黑压压的落满了苍蝇。令人称奇的是他的身上并不见一根钉子之类的东西,也没有绳索,他是怎么被挂在墙壁上的呢?
屋子充满了苍蝇联欢的歌声,几个人都被墙上这两幅活色生香的立体画卷震惊了。也就在这时,那个赤裸的男人竟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哼了一声——他,还活着。
这是本年度最离奇的两宗案件,卷宗至今仍陈列在市刑侦科的档案柜里,包括文字和现场照片,同时还有一份用手写在几张面巾纸上的笔记。
笔记写在面巾纸上,一看纸就是随手抓来的,笔像是铅笔,如果纸是随手抓到的面巾纸,那么这笔最有可能的就是化妆用的笔,用来描眼线或是唇线的那种。字迹笔画纤细,书法却不敢恭维,勉强能认清就不错了。文字支离破碎,内容大致如下:
“可调速手电钻,博世13RE款,最高转速5500R/min,带充击功能,可以轻松地钻进骨头里,最好是膝盖……”
“手提电刨,刨深调到3MM时“啃”木头依然很轻松,刨花飞得很远,很给力,就是噪音有些大,多想在人背上推一下,5500R/min飞速旋转的刨刀刨到脊背上会是什么样,应该是麻麻的,不会感到疼痛。”
“木头反弹了,不小心手碰到了锯片上,小指头麻了一下,再看时小指头没了,没想到一点也不觉得疼,不晓得锯在腿上会怎么样?”
“怎么把砂带机忘记了,最好是80#砂带,这样可以轻松打磨平头骨,哦,不应该把角磨机忘了,还有除锈用的钢丝刷,这应该是最恰当的工具,刷在肉上,很快就可以将骨头上的肉沫清除干净,而最保证效率。”
“502胶,真是不错的东西,15秒速干,粘住了手指,只好用美工刀一点点的割开,但是有个缺点,就是怕水,302混合胶更好些,但没有502干得快,如果是活着粘的话,皮肤不腐烂,能粘多久?强度能不能把整个人粘在墙上?”
……
还有一些,不一一复述,都是些支言片语,看到这里谁都会想到,这是上述两宗案子的变态凶手留下的笔记。细心的,肯定还会发现,那个被活活贴在墙上的倒霉家伙是怎么被粘在墙上的了吧?
然而,很遗憾,这些是谭丽写下的,她写下这些后,还乐滋滋地拿给我看。她知道我是写幻想故事的,偶尔也写些恐怖的故事,便问我这些可不可以写进小说里。我看过后,骂她真是变态。
当然,这是案发前几天的事,直到楼里发生惨案,我又了解到一些细节后,恍然想起谭丽给我看的那些写在纸巾上的笔记。
我问她是哪来的?她说是晚上睡不着时,偶得灵感,随手记下来的。
我看着这张纯美的脸孔,心惊肉跳,这要一颗多么邪恶的内心,才能有如此恐怖的念头。我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儿,这些天来,它还能安然地长在我的脖子上,感谢菩萨保佑啊!
这天晚上,我坐立不安,无法入睡,盘算着要不要报警,万一谭丽是无辜的呢?万是她双重性格?万一她邪魔附体?万一……
想不下去了,我一夜没睡,监视着她,生怕她趁我熟睡又出去做下伤天害理的事情。
巧合,一定是巧合。我这样安慰自己。
四 业余木匠
在我还没有决定把那些支言片语的所谓“灵感”交给警察的时候,谭丽自己提出了这一点,因为她也听说了惨案的细节,而且令她十分的惶恐不安。
刑警读了谭丽的“笔记”后的感觉和我一样,认定这是凶手的笔记。因为其中的细节部分与法医鉴定结果完全相符,凶手是一个变态的家伙,在杀死被害者之前,用各种电动工具对其进行了折磨,而这些工具的使用情况与谭丽笔记中记录的一模一样。
但警察却不相信这是出自谭丽之手,因为那就等于说谭丽是凶手,可是做这个案子需要一定体力,首先要制服被害者,然后在其清醒的状态对其进行凌辱。谭丽不符合这个条件,那就只能说明,谭丽认识凶手,并且对凶手非常了解。
刑警第一时间“审问”了谭丽,连同我也接受了详细的盘问,包括祖宗八代,我能说上来的都交代了。
在我们身上没挖出什么来,但是不可否认,谭丽的那份笔记很有用。假如,这份笔记真的是凶手的心声的话,那么这个凶手应该在最近被锯子切去了一根小指,并且他极有可能是个木匠。
按着这个思路,警察悄悄地展开了调查。小区中包括这幢楼里共有78户在装修,因为住户少,流动人口杂,装修时电动工具的噪声又大,这就给凶手做案制造了机会,在大楼里,电动工具开动起来,就算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到。
一家一户的盘查,包括木工、瓦工、水电工都查过了,手上有伤的倒是有几个,但都不是小指受伤,最后都一一的排除。
接下来刑警又到全市的医院进行地毯式的调查,小指受伤一定会到医院去治疗的,或许能有所发现。
但是,调查陷入了僵局,小区里闹得人心惶惶,尽管天气闷热,一到晚上家家关闭门窗,保安也加派了人手,深夜巡逻。
在此期间,谭丽的头疼病却离奇地不治而愈了。她的暑假也即将结束,尽管她老是捉弄我,我倒有些舍不得她走了。
“你可不要爱上我哦,你是我叔,这是不道德的。”谭丽警告我。
“可是我才比你大三岁,况且咱也没血缘关系,为什么不可以。”我边看书,有一答没一答地跟谭丽斗嘴。
“也是啊!那样的话,你管我爸叫什么?”
“谭大哥。”
“呸!”
我笑,觉得占了便宜不再理她。
谭丽觉得无趣,便独自到一边去吹箫。说实话,她的箫声真是很不错,悠悠咽咽,如诉如泣,竟是一曲《伤别离》。
陡地,箫声顿止,谭丽一脸的惊惶,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
“你知道么,演奏的最高境界是心无杂念,一派空明,物我两忘的。”谭丽道。
“是,很像老僧入定么。”我道。
“可是刚刚,我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很可怕很可怕的。”谭丽抚着胸口安抚自己。
“什么?”
“我又有了那种可怕的念头,这次我想到的是用一把钢丝刷子,嚓嚓嚓……刷骨头……嚓嚓嚓……”
我顿感后背冒着凉气,如果我背后长了鬃毛的话,此时一定是立起来的,仿佛一铁刷子在刷我腿上的肉一样,肉沫子混着血水团团而下,骨肉分离,钢丝在骨头上刮出刺耳的滋滋的声音。
我打了冷战,虚空挥出几记中锤,以此唤醒内心中的为数不多的勇气,驱散内心的恐惶。
“真变态,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道。
“不知道,和前几次一样,突然就有的,以前,我以为是突发的灵感,可以给你写故事,所以就记录了下来。”谭丽道。
我心中一热,原来这丫头记下那些恐怖的念头是想帮助我找灵感。
可是为什么谭丽这么一个纯真的姑娘会有这么恐怖的想法呢?而且她对于一些电动工具的了解也仅限于这几天与装修工人斗智斗勇偷拉电闸,对于一个毫无生活体验的人突然涌现出的如此专业的念头,算不算是灵感迸发的一种呢?
这不应该是她的念头,而应该是那个变态凶手的心中所想。想到这里,我立即播通了刑警队的电话,将谭丽刚才的情况说了一下,最后提醒他们,有可能凶手最近又会做案。
我提供的这个情况非常及时,之前刑警已经锁定了几个目标,但却一直没有结果,就在即将放弃的时候,得到了我和谭丽提供的信息,最终将真凶抓获了。
原来凶手并非是在我们小区,而是旁边一个小区的人,他的真实身份是一个画家,同时也是一个狂热的木工爱好者,在他的家里搜出了各种各样的电动工具。他选择的做案地点都是正在装修的小区,因为入住率低,人员流动大,物业管理有漏洞,这就给了他可乘之机。抓捕他的那一天,他冒充装修工人潜进一小区内,一个正在装修的工人忘记锁门,正埋头工作的时候,变态的业余木匠用电击枪将其击昏……如果这一次得手,他的作品是一具活色生香的骷髅。
当然警察及时抓捕了他,那个幸运的装修工人腿上只少了一块肉,命是保住了。
后来,经鉴定,这个业余的木匠、专业的画家做案时完全是清醒的,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来到我们楼上指认现场时我还见过他。
这人身材不高,皮肤微黑,精瘦,因为习惯皱眉,眉间的纹理酷似一个“囧”字,眼神闪烁,有点神经质,在他的手臂上有好几块香烟烫下的疤痕,这说明他有自虐的倾向。
但他的做案动机一直是个谜,后来我跟办案的心理医师聊过这事,他说这个人有着自虐的心理,在极端的疼痛中寻求释放,所以他的做案动机就像灵感一样,突然而至的,没有依据可巡,而且像这种搞艺术的,变态起来也很有想象力。一个正常的人,谁会想到用刨子去刨血肉?用铁刷子去刷活人骨头?
又是灵感?灵感到底是什么?从哪里来的呢?为什么我这个靠灵感吃饭的没有灵感,而那些变态的家伙却灵感源源不绝?
五 灵感真相
案子破了,真凶归案,谭丽也走了。
我的生活恢复了常态,惟一不变的是,创作灵感依然绕道而行。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很想找个人聊聊,有时候会想念谭丽,但是却不好给她打电话,不知道她一接电话是先叫我八叔还是八哥,无论叫什么都会令我尴尬。
我也想再去八仙庵问问那个道姑,她为什么可以“看”到那具女尸,但一直没有机会。
我只能独自一人回忆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一点一滴,从故事点子撞车到被退稿,到与谭丽在华山之颠的“心灵祭坛”体验,目睹交通事故现场后谭丽离奇的头痛臆症,变态木匠与谭丽的心灵相通,这一系列事件之间到底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
百思不解,但是那答案仿佛就在眼前,只差一层纸还未捅破。
就在前几天,我与一个要好的朋友一起散步,我俩都是喜欢清静的人,最喜欢散步的地方是郊外的一段铁轨上,他在那边,我在这边,谁也不说话,却能感受因为对方的存在而内心充盈与温暖。
陡地,我内心中“响起”一段旋律,请注意,不是“想起”,而是“响起”,因为这段旋律完全是在我心里自发的,这是有区别的。接着,我便小声地哼唱起来,那是一首《白桦林》的旋律,是我最喜欢的歌曲。
与此同时,我的那个朋友也小声哼起了这段旋律——静静村庄飘着白的雪,阴霾的天空里鸽子飞翔……
我们不约而同地唱起同一首歌,相视一笑,为彼此的默契,然后一起放声大唱起来。
我想,这种情形每个人都会遇到,只要你是个细心的人,仔细留意,你会发现,这种两个人突然不约而同唱起同一首歌,不约而同提到同一件事,不约而同用了同一个颜色,诸如之类的事,比比皆是,我们称之为心灵感应,但是却从未去深究过。
陡地,我产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就在这个念头闪现的时候,一个完整的想法清晰地呈现在了我的脑海里,是的,关于那个灵感的问题,那个答案。
人的心灵其实是相通,但是因为纷繁的事务令我们内心封闭起来,但在某种状态下,他可以打开,或许是因人而异,因环境而异,比如修行的人在打坐入定时,万念归一,物我两忘,这时他的心灵是开放的,与大自然融为一体。那个月夜,华山之颠,我与谭丽体验到心灵祭坛的那一刻,我们的心灵是开放的,无条件的接收大自然的各种信息。
谭丽的这种开放状态一直持续,在看到车祸的那一瞬间,那个不幸的女孩死亡瞬间的痛苦同样被谭丽接收,存在于她的潜意识之中,造成了她头痛的臆病。她的这种病痛的信息也会发散出去,因为某些共同的特点,会被某些特定的人群接收,那刻骨的痛被变态的画家接收,乃至于激发了他不可抑制的犯罪冲动和天才的犯罪灵感,造成一系列的犯罪惨案,而他的这种想法同样反馈给了谭丽。
如果说,谭丽与变态画家有什么共同点,我想可能是他们都是搞艺术的,他们离世俗要远一些,更容易接收到宇宙的信息。
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宇宙仿佛是一个无限的平台,各种思想信息充斥其间,我们的大脑可以接收某一频率的信息,同样在你思考的时候,你的信息也可以上传到宇宙中,会被同样频率的人接收到,那些突然而至的信息,便可称之为灵感。
“灵机一动”这个词很生动,也很形象,那个突然蹦出来的想法真的是你的么,为什么你想破脑壳也得不到答案的时候,在你不想他的时候,答案会自己突然蹦出来呢?是不是你在思考的时候,你的大脑与别人同频了呢?
这样一想,我那些与别人撞车的稿子就不足为奇了,也许有人同样在接收到了那个灵感,也许那个灵感根本就是别人的。
夜静更深的时候,我会想象着,夜空中纷乱的信息在川流不息,这时我会放松身心,调整好大脑频率,将意识延伸出去,希望能捕捉到一个两个,邪恶也罢,正义也罢,先抓来瞧瞧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