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咖啡杯里的茶
01.我最讨厌愚蠢的胖子
这个城市的夏天,像一场残暴的骤雨,打得街边大树措手不及。涂了三层防晒霜还是挡不住灼热的阳光把我晒成非洲难民,这才是该死的五月末唉。
我坐在秋千上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咖啡,想要在水吧蹉跎下时光。我缩在角落里看沈复的《浮生六记》。封面一片白,老翁独坐小舟上静默地望着船沿的一只大嘴鸟——父亲说那是鸬鹚。书的右下角几株荷花,或胜放或含苞。我认得那是钱海燕的画风,简洁似白描却意境悠远。
杜西风推门而入,要了一瓶百威就坐在我对面的秋千上翻杂志。他的刘海永远似无法驯服的野兽,任它再昂贵的啫喱也没办法搞定,只要一觉醒来必定翘得像骄傲的孔雀屁股。
“你家陆襄呢?”他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
我眼皮抬了抬:“好像学生会要开会,谁知道呢,那群官僚主义者。”
他轻蔑地瞄了我一眼,拇指朝着后面指了指:“哦~~果然你家官人带着一个小妞来水吧开会了。”
透过他肩膀望去,一个小萝莉正环在陆襄手臂上像个粉嫩的婴儿。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我竟然觉得那个场景很美很和谐。陆襄的皮肤怎么都晒不黑,好到让我非常嫉妒,一双浓眉蹙着,映得下面那双细长的眼睛格外无辜。他不爱笑,在一起这么久我从未见他大笑过,这个时候却一脸宠溺地望着小萝莉笑得很温柔。
我往里缩了缩,幸好有纱帘隔着。我自顾自悠闲地呷了一口咖啡:“工作需要呗,俊男美女多和谐啊~~~”
杜西风怒其不争:“你还要不要脸了,赶紧冲上去扇那女的两大耳光,记得要狠。”看他那架势,似乎想要拍碎酒瓶子大干一场。
我按住他的手:“正因为我要脸,所以我才不能闹。”再说了,我与你还不是孤男寡女百口莫辩。
陆襄和小萝莉坐在了我们后面,确切说是杜西风与小萝莉一帘之隔,而我与陆襄隔着他们。虽然明知不太容易被发现,可是我还是不敢抬头,要杜西风也赶紧闭嘴。我逮住了自己男朋友偷吃,却像个犯事者一样只差没有翻窗而出,杜西风一脸鄙视地看着我……看着看着他就吓到了。
“你怎么了?”
我捂着搅成一团的胃,猛吸了一口气:“胃突然好疼,当年减肥过度,现在报应来了。”
他赶紧放下一张钞票买单扶我出去,我缩在他臂弯里刚好避开了别人的视线。刚一出门,我就推开杜西风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挺直了腰板一副决定重新做人的模样。
“你丫装的吧?”杜西风一脚踢了过来。
我赶紧闪开,做了个鬼脸:“是啊,不然怎么逃得出来。”一转身,我轻轻扶着墙,痛得大口大口喘气。
——“陆襄,你最讨厌哪种女生?”
——“我最讨厌愚蠢的胖子,从小就不喜欢胖女生。”
虽然只是擦身而过,但是我还是听到了……如果不是你在埋头记东西,我甚至以为你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以前高中一直被一个胖子缠着,真的很烦。”
——“……啊……太可怜了吧。”
可怜你大爷!
02.爱着你的这些年,我还是那只愚蠢的猪
一路上杜西风都在唠叨,说什么干脆和陆襄那个花心大萝卜分手好了,然后欲言又止说什么其实早就看到陆襄和其他女孩单独相处了。陆襄不仅权欲心重,人品还有问题,压根就不是什么好鸟!明明有女朋友还到处勾三搭四,真丢男性同胞的脸!
我吞了胃药揉了揉额头:“杜西风,五十步笑一百步是件很愚蠢的事啊。”
杜西风这个有钱公子哥儿曾经为了追校花,打飞机从另一个城市飞回来只为赶在十二点以前和美人度过一个浪漫的情人节。女朋友走马灯一样换,哪有资格说别人。真是不道德!
杜西风念哲学系,弗洛伊德黑格尔总是随手拈来,他恬不知耻地说自己拿全优是为了证明智商绝不比爱因斯坦低多少。我念枯燥的中文系,教授们都是戴着眼镜的老姑婆和白了头的呆板老头儿。杜西风除了泡妞生猛外,其他方面算是个很好的小孩儿,他让我知道其实投胎真的是个技术活儿。
杜西风一次在醉酒后摇晃着我的肩,疯狂诉苦。我第一次看到那样的他,红着眼圈像一头发怒的公牛,嘶声力竭:“徐徐……你知道吗……我就像一个开着游乐场的小孩,一个人在色彩斑斓的世界里旋转,跳跃,玩耍。外面那么多小孩羡慕我一个人就拥有整个世界,他们都想进来……可是……谁也不知道我并不快乐……因为游乐场里只有我一人,没有谁愿意陪我玩。”
我被他疯癫的样子彻底吓到了,赶紧拍着他的背安慰:“我说我信你,母猪都会上树了。MD我要是有整个游乐场,我非玩疯不可!疯玩!”
我不晓得自己这样胡说八道到底算不算安慰。
幼儿园的伙伴突然在大学遇到,彼此还认得对方,这已经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比如我与杜西风。小时候他就穿得像国外电影里的小王子,每天高昂着头穿过我们这堆留着鼻涕的小屁孩,然后回头丢给我们一个销魂的眼神——眼神里充满了赤裸裸的鄙视。每天都有一辆亮闪闪的小轿车接送,佣人像个哈巴狗一样给他整理衣衫,还要鞠躬说:“少爷再见。少爷下课啦。”
这个嚣张到全体小孩都不想和他玩的隔离体竟然没有被绑架过,这成了我童年里不可思议事件中的NO.1。
后来才知道那个悲惨的真相是,每天这个倒霉蛋都要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们堆泥人玩沙子,在脏兮兮的滑梯上尖叫着滑来滑去,我们大声吵架互相嚷嚷,卖力哭鼻子争抢糖果……杜西风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可是我不敢和你们玩,衣服脏了我妈会念叨半小时批评他没教养,我只有上不完的补习班,连看动画片都是呱啦呱啦的国外版……我连话都不想和佣人说,我也不想和我妈说话。
读这家幼儿园那是因为外界传言这家幼儿园教学质量严谨,很显然,这是一场美丽的误会。甚至我以为的骄傲眼神,都只是一个因为无法加入集体玩乐的小孩最可怜也是最无奈的表达方式了。他也有他的自尊,庞大的,习惯了用满不在乎的骄傲来掩饰内心的空虚和孤单。而这一切,都是很久很久我才明白的,他说的……一个人的游乐场。
去他的教养!杜西风很不雅地竖起了中指。可怜的杜妈妈,竭力培养的儿子终究还是长成了一个叛逆的流氓。
曾经一度,我并不想和这个一件衬衣就几千块的富二代玩,觉得有失身份——有失他的身份。再者,我又不是拜金女,我没想坐在宝马里哭。
他耸耸肩堵了我很多次:“喂!徐不言,不要装作不认识我哦!我早就看到你瞄我了!你还装!”我被逼无奈只得陪他上自习,看电影,购物……资产阶级有时候确实比无产阶级强大,你懂的。我只是很好奇,他为何不和自己同一个圈子的人玩,真是个怪人。
我对杜西风的误解很显然让他不满意:“第一我不嗑药,第二我不是败家子!第三我玩归玩但是绝不伤害别人,你情我愿的感情不是玩弄。我做人有自己的原则。”
我呸了一声:“那你一边玩儿去吧,孩子。玩死你!”
杜西风说这辈子第一次当军师就是帮我追到了难搞的陆襄,却把我推进了火坑。
“对不起……”他一脸惭愧,仿佛他害了我终身。
我用拳头敲敲他的肩膀:“不,应该是谢谢你。”他帮我写情书,帮我踩点,教我怎么在适当的时机下手和下口……带我买新衣,说什么女为悦己者容,丢掉你那些土兮兮的小棉裙吧男人压根不敢兴趣;还在我脸上涂涂抹抹教我化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差点以为认错人了。他还不厌其烦教我抛媚眼和嘟嘴巴,白眼翻了半天后才明白什么叫醉眼蒙蒙欲语还休……他让我知道了,这个世界没有追不到的男人只有技术不好的追求者。
别怀疑,我用余下的人生证明了杜西风的歪理邪说其实都是人生真谛。
晚上,陆襄没事人一样和我去上自习。搞得我都不明白了,明明他和其他女生勾勾搭搭,为何现在又若无其事的和我在一起?陆襄,你果然是混演技派的!
我随口问道:“白天开会怎么样啊?”陆襄只是宣传部部长,我知道他一直想当学生会主席。我不知道该表扬他的上进还是唾弃他的权欲心。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会取消了,和一个学妹去水吧坐了一会儿。对了,当时还以为看到你了呢,在一个男的怀里人影一闪就不见了。”
一瞬间,我如芒刺在背,只得傻笑。
整个晚上,他都左手握着我,右手翻书做笔记。夏夜,风扇在头顶聒噪,我几次想要挣开都被他狠狠拽在手心。两个小时下来,除了湿漉漉的掌心,我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陆襄,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你……那些细细密密脉络清晰的掌纹,我们彼此纠缠着,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我有事,你自己回寝室吧。”铃声一响,他就松开了我的手。
我“哦”了一声抱着书就要离开,他突然拉住我的衣角塞给我两盒药——胃痛灵。
周末,我们坐了两小时的公车去西郊看他爸爸,一墙之隔,望不到里面是怎样的天空。
“爸。”陆襄隔着玻璃喊他,手放在玻璃上似乎想要穿透进去,“我和徐不言来看你了。”
一个月不见,陆叔叔似乎又老了许多。他笑着冲我点点头,捏着话筒对陆襄说了些什么,我只看到的他张合的嘴和陆襄嗯嗯的答应声。我局促地坐在椅子上故意拉开距离让他们父子说话,这是我第二次见到陆襄的父亲。
陆襄曾给我讲过他父亲的事情,因为一场车祸被法官裁定判刑十五年,可是他说自己的父亲是冤枉的,因为那天他爸爸根本就没出门!又怎么会开车撞到人!说的时候,他的眼里闪烁着奇怪的光,灼得我浑身不安。
陆襄突然招手让我过去,似乎他爸爸有话要对我说。
我惶惶接过话筒,开口道:“叔叔……”声音沙哑到自己听起来都觉得不真切。
陆叔叔笑了,和陆襄一个模样。
他说:“你家人好吗?”我的眼里只有他布满皱纹的额头,和那双如释重负的双眼。
我一愣,继而飞快点头:“我爸爸身体一直很好。”
他似乎笑得很释然:“陆襄这个孩子……我是知道他的,性子太犟了。不言,你要多体谅他。自从我进了监狱里……”他环顾了一下周围似乎有点难为情,顿了顿才说道,“他母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太过宠溺了。这个孩子,性格太古怪了。”他一直说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眼神充满了湖水般的温柔。
“我明白的。”是的,我明白。
“你们回去吧,替我向你爸爸问个好。”他似乎叹了一口气。
我点点头:“好的。再见,叔叔。”
陆襄交叉着双手仰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葱绿的树梢上有个鸟巢,几只幼鸟叽叽喳喳张大着嘴等大鸟喂食。
你看,鸟儿都有爸爸妈妈。
03.世界,就是这么崩塌的
混乱的医院,熙熙攘攘的拥挤人群推搡着我,冰冷的空气散发着消毒水的气味,还有嵌入毛孔里无法逃避的关于死亡的腐败气息。从烈日下突然进入冰冷,我一个眩晕,几乎站不稳。
走廊里沾满了哭哭啼啼的家属,我颤抖着走过去的同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我,似乎想要活活把我吞噬。我咽了一口口水,小声道:“我是徐放的女儿——”
一道黑影闪过,啪的一声,我的左脸颊痛得滚烫,头猛烈地撞在了墙壁上咚的一声。好几个女人疯了似的冲向我,抓扯我的头发,撕扯我的衣服,剧烈地扇我耳光……我如沉默的松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任身体左右颠扑。
保安冲过来制止她们,呵斥她们,整个走廊乱得像一锅粥。
我贴着墙壁,舔了舔嘴角,咸湿的血腥味。几分钟后,医生从急诊室里走出来,心疼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对她们说道:“已经度过了危险期,不过还要观察一周。脊椎受损严重,可能会……瘫痪。”
“啊——”又是一阵呼天抢地的呐喊,我只觉得一盆又一盆的冷水从我头上哗啦啦浇下来,淋得我浑身打冷战。那个医生给我使了个颜色,让我过跟去:“不言,是我给你打的电话。本来你父亲打算瞒着你的。”
他理了理我乱糟糟的头发,叹了一口气:“一死一伤。你爸受了点轻伤,为了避免那些家属动粗,我让他在办公室避一避。一会儿交警大队的人过来,你爸可能会被拘留。至于其他的具体事宜,要看法院怎么判了。”
我的牙齿一直咯咯响:“刘叔叔,我爸……开了那么多年的车,鸭子都没有撞到过,怎么会出这么严重的车祸。”刘叔叔是我爸当年的同学,这家医院急诊部门的外科医生。
他摇摇头:“我问过你爸,他说当时就觉得特别疲惫,也没有喝酒。身体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估计是昨晚没睡好,再加上上了年纪……只是这家人负担很重,伤亡的;两人都是家中主要劳动力。膝下有两个正在念书的小孩,上还有八旬老人。赔偿金抛开车保的,你们家可能还需要支付一笔庞大的数字。不言,我希望你坚强点。”
我贴着冰冷的瓷砖,头脑发热,只得大口大口的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刘叔叔递给我一张名片:“医院这边,我会尽最大努力帮助他们。有什么需要,随时给叔叔打电话。”
我颓然地“嗯”了一声,嗓子堵住了似的说不出任何话。我没有去父亲待着的房间,我知道他一定需要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一会儿,几个警察走进了办公室,父亲被带了出来。那家人作势又要扑上去,被警察喝住了,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跟着警察一起去做笔录。
我和父亲这样遥遥望着,他红着眼圈冲我摆摆手示意我回去。我看着他两鬓微白的头发突然哭出声来,我冲过去扑到他怀里大哭,死活不让警察带他走。
父亲摸摸我额头上青了一块的小包,沙哑地说:“徐徐,你先回家吧。记得要按时去上课。”
我含着眼泪点点头,我的哭声混合着那些家属的哭声编制成了一首悲戚的离歌。
父亲推开我,走到衣着简陋的他们面前深深鞠了一躬:“真是太对不起了,我会尽我全力赔偿你们。都是我的责任,我不会逃避的。”可是那个该死的胖女人还是冲过去厮打我的父亲。
我怒吼一声:“够了!你们还想怎么样!我爸爸就不是人吗?!”
一瞬间,哭声,闹声,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我咬咬牙走到父亲面前,握着他的手:“爸,我在家等你。”
凉风吹过狭长的走廊,尽头是急诊室已经熄灭的灯。喧嚣的尘世突然寂静,我如被抛弃的孤鸟,迎着烈日寻找归家的路。
空荡荡的房间里,我呆呆坐在父亲书房的椅子上一动也不动,如同行尸走肉般呆滞却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水。我变成了干涸却痛苦的麦田,被这炙热煎熬,压榨。
这座城市,我突然觉得它变成了一座十足的伤城,充满了悲痛和哀悼。
我想了想,只得给杜西风打过去。他言语有些吃力,似乎喝了不少酒:“小妞儿,终于想我啦!”
那头劲爆的音乐,人声鼎沸,我听着他的呐喊,突然觉得喉头一阵哽咽,嘴巴张了好久才有力气开口,我才知道,原来求人也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狠狠闭上眼睛一口气说了出来:“你警局里认识人吗?或者,律师也行?”
他那么聪明,立刻正色问道:“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
杜西风披星戴月赶过来的时候,刚好十二点,他一身酒味,明显刚从PUB出来。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杜西风,抛开了所有的玩世不恭,吊儿郎当,那么冷静地询问我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我看到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的时候,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
他立刻开始播电话,似乎一个关机,一个无法接通,打了好多通都没人应答。毕竟现在大半夜的,但是他还是皱着眉头锲而不舍,许久许久他脸上终于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方律师吗?我是杜西风。对,杜凯的儿子。我想咨询一下……”他一边嗯嗯回答,一边把视线移开假装不看我,他越这样我越担心。
挂断电话,我急切地抓着他的手问道:“怎么样?到底怎么办啊?我爸会不会坐牢?!”
他小声安慰我:“没事的,徐徐。我明天会去律师事务所一趟,帮你找最好的律师打这场官司。你爸没逃逸,主动报案将伤者送进医院,态度上是足够好了。而且你爸记录良好,没有饮酒驾车,所以需要一份详细的身体报告。”
他沉下脸去,看着我的眼睛:“我们要找到你爸那天身体不适的证据……”
我摇摇头:“可,我爸身体一向不错啊?!”
他白了我一眼:“你真是笨得像头猪!这件事情交给我。”杜西风的声音低了下去,“至少我要保证你爸在里面好好的,而且会在最短的时间出来。”
我无力地陷在沙发里,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我声音疲惫极了,我说:“杜西风,我只有这一个父亲。我妈生我时难产死了,是我爸把我拉扯大的。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这么多年,他从未有过任何女朋友,他害怕娶个女人回家对我不好……我不能让我爸受这种罪,如果可以让我蹲监狱也行。”
他心疼地抹去我的泪水,把我轻轻搂在怀里,嘴里喃喃道:“徐徐,还有我……别怕,有我在,一切都会好的。陆襄知道吗?”
“我不想让陆襄知道。”这一刻,我并不想麻烦他。
杜西风皱着眉头:“他可是你男朋友啊!你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至少精神上要安慰你一下吧。”
“他最近忙着选学生会主席的事儿走不开,我不想给他添乱。他是苦过的男孩,可不像你这种大少爷,闲得慌……”我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我不知道这样用力解释到底是为了什么。
杜西风递来纸巾:“你鼻子冒泡了,真难看。算了算了,不逗你了。是啊是啊,我这种没心没肺的有钱人——可是TMD我投胎投得好,我能怪谁!你以为有钱就快活吗?我要是真快活,我找你做屁!你别开口闭口你这种人,你这种人——不要忘了,我TM也是地球人。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不是只能望着那个该死的月亮……你以为我是哪种人?!连朋友都不配和你做?!”
我从未看他这么激动过,这个翩翩公子一堆话里好多个三字经。我看着他涨得通红的脸,没有再说什么。他抓着抱枕就躺了下去:“累死我了。今晚我在这里睡了。”
我大惊:“你还是回去吧,这里不方便。”
他瞪我:“是是是,当然不方便。我第二天天亮就要赶去律师事务所,我已经饮酒驾车来了一次了,你还想我含着酒精开回去?放心吧,你那搓衣板身材,我没兴趣酒后乱×。看什么看,还不滚进去睡觉,明天找律师!”
“再说了,我回去家里也没一个人……”最后一句,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快要听不见了。
那一刻,我的胸口像突然被人用大锤狠狠砸了一下。为什么,我从头到尾都把他对我的好当做理所当然?我甚至从未说过谢谢,原来,我也是个恬不知耻的。
世界上有这样一种人,他温柔,善良,甚至是固执,他的良心上有一杆道德的秤,对错自有分寸。比如我的父亲。这场车祸几乎毁了他,他坚决不请律师,只是一次次认真的结算着如何给那家人最大的赔偿。因为责任全在父亲,所以哪怕他态度良好,积极赔偿,最终也没有得到那家人的宽恕,一审下来他要入狱五年。
杜西风的律师和医生都没有帮上忙,我急得和父亲打电话时直敲玻璃。可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这是我应得的惩罚。”然后便叮嘱我,“徐徐,爸这几十年的积蓄都要赔给人家了……徐徐,你可要认真学习了,爸爸以后要靠你养了……”
我的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眼泪决堤而出。
在杜西风的带领下,我认识了狱警黎叔,他答应我们会好好关照我父亲。我说他年纪大了,身子骨经不起什么折腾。
黎叔笑笑:“我明白,好孩子,别担心,里面没你想的那么夸张。”
我不知道那句“好好关照”,杜西风是怎么做到的。我只知道每一次去探监,父亲精神都还好,他让我给他捎那本《浮生六记》,在监狱里好打发时间。
书里那些闲情记趣,坎坷记愁,养生记道写得如此淡然优雅……可是这一年我记下的,却是平静生活里陡然袭来的风暴,久久都不退却。
翻看《沉思录》,古罗马哲学家也没办法拯救我干涸而绝望的心。金原瞳二十岁的时候已经写了《蛇舌》,得了芥川奖,而我在二十岁这一年失去了父亲。
我恨这个世界!
04.命运的齿轮,把我死死卡住
清晨,突然接到杜西风电话,他在那头呼吸沉重:“徐徐,你快来省医院。马上!立刻!”
我睡眼蒙蒙,心猛地狂跳起来,刚起身一个眩晕差点跌倒。难道那名瘫痪的病人死了?!难道杜西风生病了?听那小子说话中气十足也不像啊!
我跌跌撞撞穿上鞋子打了车就往医院飞奔,老远就看到杜西风焦灼地站在门口张望。他一看到我下车就立刻冲过来握着我的手,我着急地问他:“出什么事了?你说啊……杜西风!我在问你话!到底怎么了?!你让我来医院做什么!!你得绝症了?靠,你不要吓我?那个瘫痪的人去世了?喂!你说话啊!”
杜西风咬咬嘴唇,紧握着我的手,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道:“徐徐……你要坚强点,镇定点,知道吗?”
我不知道他张合的嘴在说什么,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我觉得浑身发热,头晕目眩。我只得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杜西风……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心疼地把我搂在怀里,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一刹那,整个世界爆炸了,我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
他说:“你爸……走了。”
我愣了足足有五秒钟突然尖叫起来,拼命捶打着他:“你在胡说什么,我爸爸好好的待在监狱里。什么叫他走了?!杜西风你这个大骗子,我就知道你最喜欢骗人了!”
他毫不客气一巴掌扇过来:“够了!徐徐!黎叔不敢给你打电话说这件事情,怕你承受不了,才先告诉我的!你爸现在就躺在病房里,你在这里闹有什么用!还不快进去看看他。”
他搂着快要哭瘫的我进了病房,刘叔叔正在擦眼角,他看到我就低下了头:“上次你爸开车就是因为突然觉得身体有点不舒服,当时建议他检查一下身体,他没答应非说自己没病……那边说他走得很安详,睡着了走的。脑溢血……他没有痛苦……”
我的父亲,两天前还隔着玻璃窗与我通话呢,此刻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神情安详得不可思议。
枕头上放着他的金丝眼镜,左边镜片已经裂了一条缝。我不知道这样仓促离去的父亲是带着怎样赎罪的心,那样善良的一个男人,如果他活着将会一辈子受内心的折磨,我甚至怀疑他的离去是老天对他的解脱……
我的眼前仿佛蒙了一层水雾,努力擦掉又会再次浮现,我的父亲就在一片水雾中离开了我。我这辈子的眼泪就在那半个月中落尽了,前半世其乐融融的幸福被老天加倍夺去。
“徐徐,坚强点。”杜西风一直紧紧拽着我的手,他害怕我倒下去。
我大口大口吸气,脑子里一片混乱,却还是点点头:“我没事……没事的……”
家中亲戚稀薄,父亲的后事由我一手操办,简洁朴素的葬礼,西山的陵园……我似乎一夜长大,收起了眼泪摆出成年人冷漠的姿态应对着虚妄的人生。我从此不再旷课,每日淹在图书管里拼命学习。英语考级,日语也是要学的,专业课必须九十分才可以拿奖学金。
我憔悴得不成人形,陆襄忙得像个陀螺对我不闻不问,坊间传闻他终于当上了学生会主席,因为他追到了副校长的侄女。
我每个月都去看那个卧病在床的中年男人,提着水果和一大堆营养品。即使他家人骂得很难听,我也是强忍着不哭,帮忙做点事情。
那家人念职高的女儿糖果儿经常来问我要钱,一犹豫那边就开骂:“你爸撞死了俺爸,现在死了倒是便宜他了!我生病了,医病当然要钱。”
我一字一顿告诉她:“我们家已经偿还清了赔款!你看看你现在花枝招展的样子,哪里像缺钱的!”
她白了我一眼:“就算一命还一命,我家可还有一个躺着呢!你让车撞了在家躺着,我就不闹。”
一席话顶得我哑口无言。
后来,糖果儿经常来我家赖着不走。说他爸死了,没地方住了,要住我们家。一堆行李拖在门口蹲在地上不走,闹到半夜只得放她进来,这可好,她还真住下了。
我对那刁蛮女没有办法,只得请杜西风来搞定。
大清早,杜西风就来了,他面无表情走到客厅,用脚尖踢踢糖果儿的肩:“喂,该干活了!”
糖果儿白了他一眼继续睡,客厅沙发那块,我基本不踏入了,那里彻底成了她的猪窝。
“白住又不干活你倒想得美!赶紧起来!看什么看,说你呢!长得像猪也不能真把自己当猪吧,人家可是要上屠宰场的。”杜西风的嘴巴也不是一般损。
糖果儿瞄了我一眼就要耍混:“俺爹——”
杜西风已经开始丢她行李了:“别你爹我爹了,做人别太过分。告诉你,徐徐完全可以报警的,你这是妨碍别人生活!他们家该赔的也赔了,而且徐徐爸爸有病,照理说不应该给你们家那么多的,甚至不必坐牢!出了事大家都痛苦,小女孩儿,得饶人处且饶人。有多远就滚多远吧!再看,再看我真报警了啊。”
杜西风掏出手机就要打,吓得糖果儿收拾完东西一溜烟就跑了。杜西风在门后笑得快要站不起来了。
他翘着二郎腿陷在沙发里:“那天在医院,见到你焦急的表情,有没有一部分是因为担心我?
我背一僵,缓缓回头,正色道:“没有。”
他失望地吹了一声口哨:“哈哈,咱们果然注定了只有友谊万岁了。不过,你能在最艰难的时候想到我……谢谢你。被人需要的感觉真好。真的。”
我轻轻道:“没有是假的,其实我担心得要死。”
他深深看着我,嘴角温柔扬起了笑意。
我嘿嘿一笑:“担心你死了,谁带我去吃好吃的啊。”他的脸迅速垮了下去,赠了我个大白眼。
我望着他傻笑不已。杜西风,我会永远坐在你身旁看你笑看你闹,那几厘米的安全距离是我们永远也无法逾越的空白。你太招人喜欢,所以我才不要喜欢你,这样,我与其他人就是大大的不同了。这些,我想你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你是我的勇士,披荆斩棘为我排除万难,可是我却不是公主,一个短暂的吻就可以拯救。很可笑是不是?没有办法,这就是人生。不是每个灰姑娘都可以成为高高在上的王后,毕竟水晶鞋那么稀少。
你没有告诉我,再次重逢时,我戴着黑框眼镜那么傻那么丑。你说你没见过比我看起来更可笑……更令人心疼的女孩了。我看童话书都可以看得眼圈发红,掰着手指头努力压抑自己不要哭。你说你心疼我……你长这么大,从来没心疼过谁。
我亦没有说,我看着你周围的女孩一圈圈来,一圈圈走,仿佛永不结束的圆舞曲。你是个风度翩翩的王子,百花为你胜放,可是我却不想成为那么庸俗的一朵,哪怕是……真的,真的心动过。
我始终记得,在这个冷酷的世界,只有你和我父亲叫我重叠的姓——徐徐。
徐徐。
05.这个世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陆襄站在讲台上讲话,抑扬顿挫才华横溢,适当的幽默逗得下面一群干事们花枝乱颤。
我在门缝里看着这个光芒四射的少年,其实他一直就是个当领导的料,口才了得人才也了得。再进入学生会那个明争暗斗的地方,毕业后肯定更是练就出钢筋铁骨。杜西风说那就是少林寺的木人巷,混出来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我的胃吃着中药一点点调养,再不用每吃一道甜食都要计算它的卡路里,陆襄约我见面时,我手里还捏着一个可爱多。
我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漫天星空,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起点。我在这张长椅上对他告白,而他在这里与我道别。
我看不清陆襄的眼睛,只有夜风拂过我冰凉的脸。
“你记得我与你讲过我爸的事情吧。他被人冤枉要白白蹲十五年监狱,不算今天,还有三年零四十天。而他的儿子从小到大都背负着老爸是犯人的这个大包袱成长……他被人唾骂,被人欺负,被人看不起……这些东西陪伴了他好久好久……”
我习惯性地在黑暗中摸索,试图抓住他的手,给他一点温暖。
“不言,你的爸爸就是当年判我父亲重刑的法官……我每次看到你,都会忍不住想要狠狠地,狠狠地折磨你,让你体会我当初的痛。”他的声音始终那么冷酷,嗓子却在微微颤抖。
陆襄是我高中同学,这个高高在上的班长,数学课代表、化学课代表一直都是我仰望的对象。他高大瘦削的身影总会在梦里纠缠得我晕头转向,他优秀得让我惭愧不已。
而我呢,只是一个傻傻的胖子,胖到在走廊上都会被女生推开,她们大声嘲笑我:“徐不言,走廊这么窄,你这么胖都把路挡完了。”
每一次体检都让我生不如死,大家都雀跃地打赌我会不会比去年更胖,我的体重会不会突破一百五十斤。我是个可耻的胖子,死了也只是一个该死的胖子!最伟大的赞美不过是个善良的胖子!
我默默喜欢着陆襄,努力想要考得好一点,再好一点,这样就可以和他念同一个大学了。我偷偷跟踪他,知道他住在哪里,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喜欢谁的书……我甚至冒着被逮到的危险偷了他抽屉里的一本小说,卡夫卡的《变形记》。每个夜里,都躺在床上一遍一遍的读,读那些悲伤的字眼。我以为这样的我,就可以与陆襄靠得近一点,再近一点。
我不敢多吃东西,吃完就躲在厕所里用指头在喉咙里拼命抠,试图把所有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我害怕自己真的一年一年的胖下去,一直吐到面色苍白,胃下垂。
可是这些,换来的却是毕业典礼那天晚上,陆襄站在路灯下对我冷冷的话语:“我不喜欢一只愚蠢的猪。”那一刻,我生不如死。
整个高中三年,我一直如同向日葵追逐着阳光,转得头晕目眩了才明白——其实他对于我,从来没有施舍半点光热的心情。
每个胖子都有一颗敏感的心,我的心被那句话伤得千疮百孔。
我用尽毕生心血好歹与陆襄考了同一所大学,精疲力竭如同执着的夸父,追逐着烈日,势要得到那片光芒,却不知道惨烈的代价是粉身碎骨。悲哀的毛毛虫终于蜕变成了蝴蝶,才知道对方其实喜欢的是蜻蜓。多么可悲!
他说着那些残忍的过往,我低头思索了许久才哑然一笑:“其实我都知道的……那天我爸下班回来,一个人在书房里喝酒。我爸是极少喝酒的人,他摇着我的胳膊问我,‘徐徐,他为什么要那么傻呢?可是如果不那么傻,他就得不到那些钱,他会过得更惨!那个人来找我,跪在我面前,头都快要磕破了……一个年纪比我还要大的男人跪在我面前……你说我该怎么办?他老婆要动手术,急需那笔钱,他儿子还要念书……’那个时候,我就知道陆叔叔的事啊,其实从头到尾不知道真相的是你。你爸是李老板的司机,替他顶包可以得到三十万,那是你妈的手术费,也是未来你们母子生活的支柱。陆襄,当你认真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会连他家里猫的名字都知道,又怎么会不了解对方的家庭呢?”
陆襄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紧紧拽着我的手浑身发抖,却说不出半个字。
我揉了揉酸涩的眼角:“陆襄,我爱你只是因为你。而你不爱我,却因为很多原因。陆襄……我胖过丑过,但我从未蠢过。我知道那些都是你故意的,故意和我在一起,又故意在我眼皮下和别人约会牵手……我懂,我懂你要我知道你的痛苦,你的不快乐,你以为你所有的不幸都我父亲造成的,而你唯一可以报复的人就是我……陆襄——”我仰着头,想要把眼泪吞下去,可是它们还是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一直在等,等到某一天你会真正喜欢上我,而我会假装云淡风轻地告诉你真相,然后说我原谅你,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未来的路我们可以一起走下去……”
我听到了陆襄努力压抑的哽咽声,可是我还是要说下去。
“其实第一次去见你爸,他就认出我了。我们默契地瞒着你,你知道上次你爸对我说什么吗?他说你性子太犟了,让我有事多原谅你……可是陆襄,你太坏了!我一直都以为是自己不够好,其实是你太坏。我爸爸死了,在我最悲痛的时候你选择和我分手,选择这个时候拆穿你所谓的秘密,你以为你可以打倒我对不对……像当年那句话——你不喜欢一只愚蠢的猪吗?!陆襄,今非昔比,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我痛不欲生了……你再也无法伤害我,折磨我了……”我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头,那么用力地站了起来。
我从未说得那么痛快过,为眼前这个自作聪明的少年——我整个青春期的快乐终结者,这一次真的要说再见了。
“从头到尾,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点的真心喜欢过我?”我不敢问,也不能问。
我害怕他残忍地告诉我:“没有,从来都没有。我讨厌愚蠢的胖子。”
我知道,陆襄一定会那样说的。而我的心却再也经不起伤害了。
06.C’est La Vie
杜西风唾骂陆襄的新女友是小三中的战斗机挖墙脚中的推土机,最后还不忘加一句,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哥哥我一辈子保护你。
我笑着捶他胸口,我们就这样默契地退回了安全的位置,用兄妹来掩饰曾经有过的小小的心动。未来的路那么长,C’est La Vie!这就是生活!
杜西风又换了一个新女友,是个脸蛋圆圆的可爱女生。我们三人一起吃饭,圆脸蛋都会体贴地去帮我们买饮料,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我心花怒放。我赶紧表态:“如果杜西风敢欺负你,我就卸了他双腿让他一辈子下不了床。”
我打着哈哈自爆当年的糗事,说得手舞足蹈:“哎呀,你们都不晓得,当年我有多胖,多难看,胖到让别人看到我就忍不住嫌弃……”
几口酒下肚,我越说越伤心,后来索性趴在桌子上哇哇大哭起来。还好是小包间,只有两个人见证了我丢脸的时刻。醒来的时候,圆脸蛋已经走了,我趴在杜西风腿上睡得他一腿口水。
“妈的,又被你搅黄了!”杜西风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庆幸。
“妈的,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想活跃气氛的,结果越说越伤心,你知道我不能喝酒为什么还故意点那么烈的白酒?!”我双手叉腰扮泼妇。
“和酒没关系……”杜西风叹了一口气。
“那是什么?”我完全不在状态。
“你揪着我的衣领……说什么西风从来不相识……你说,杜西风……为什么我不早一点遇到你……你还说……杜西风,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你了……你红着眼睛边哭边问她,怎么办?我也喜欢杜西风……”
“你胡说!”我惊得大叫起来,立刻跳到安全距离。
“哈哈,被你看穿啦。”杜西风像个痞子,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
他开车载我到KTV,两个人在包厢里又蹦又跳,我唱杨千嬅,他唱陈奕迅,一首首下来,像是在唱爱情的挽歌,字字句句都是伤感。
杜西风瘫在沙发上,转过头来望着我,眼睛从来没有那么明亮过:“林夕曾经说过:我写过好多歌词,但却赢不到一个人。在我这里就是另一个意思,我换过好多个女朋友,但却赢不到一个人。”
“期待你,也至少劝我别劳累。但我把谈情的气力转赠谁,跟你电话之中讲再会。再会谁?暴雨天,我至少想讲挂念你。然后你,你最多会笑着回避避到底。明明不筋竭都力疲……”这依旧是林夕作词,杨千嬅唱得婉转的《假如让我说下去》。我不知道,杜西风粤语那么好。
“曾传闻某晚,林夕心情很烦躁,很想找明哥倾诉,于是打电话给明哥。可是明哥却心不在焉,老爷就说不下去了。明哥就说,那不如你去写歌咯,于是就有了这首《假如让我说下去》。 你还记得嘛,我曾经在好多个夜晚给你打过电话,想对你说些什么,你总会在最不恰当的时候打断我想要继续的话,从那时,我就会唱这首歌了。”
我仰着头靠在舒适的沙发上,头轻轻滑向他的肩膀:“因为那个时候的我,知道你会说什么,也害怕你说出那些话。我害怕你说了,我们连朋友都不是了……而那个时候的我,还沉迷在陆襄的折磨里不可自拔。”
我们静静靠着彼此的肩膀,就这样睡着了。
假如让我说下去……假如让我说下去……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
天边的启明星孤独地悬挂在那里,我没有搭杜西风的车,想要一个人走回家,我已经很久没有呼吸过早晨的空气了。
“徐徐——”杜西风在后面叫我。
“我妈一个人在英格兰太寂寞,想让我去陪她。签证其实早就下来了……最近这个两个月你恢复得很好,那徐徐……我要走了。”他自小父母离异,一直跟着做房地产生意的父亲生活在C城,母亲一个人在英格兰。
我在晨风中僵化成了岩石,一道闪电劈得我粉身碎骨!许久许久,我才有力气抬起手臂挥了挥:“再见!杜西风!”
仿佛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局,我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我们也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这,也是我没有说下去的原因。
我知道,你终究会飞向更广阔的天空,而我却眷恋这幽幽大地。
只是杜西风,你永远不会知道,那个夜里,我曾那样专注地望着你熟睡的脸,偷偷地……偷偷地……吻了下去。
我不敢回头,我害怕杜西风看到我泪流满面的样子。我这样的蠢货,曾经的大胖子,从来没有珍惜过他对我的好,从来没有想过他一直待在我身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他帮我追陆襄,把我一点点打造成陆襄可能喜欢的模样……却从来不知道,他的心也是肉长的,也会受伤……也会痛。
晚上,一个陌生的号码一直在呼叫我,一瞬间,我竟然没有想起那是陆襄的手机号码。你看,时间才是最有效的橡皮擦,什么伤痕什么过往都可以逐渐消去。
我接通了电话,却始终没有说话。
“不言……原谅我……”只是一句话,我的眼泪就落了下来,仿佛所有的辛苦都有了回报。他的声音沙哑得那么不真实,我甚至以为我在做梦。
“你说得没错,我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报复你的父亲。可是我却忽视了自己的心,到底对你是怎样的感觉。我的心像被扭曲了一样,折磨你让你痛苦……我以为那样就可以弥补你们亏欠我父亲的罪孽。不言……我以为你会永远在我身边,无论什么时候我回头都可以紧紧拽着你的手,可是不知道这样自私又愚蠢的我正一点点把你推向另一个人的怀抱……每一次的相遇根本不是什么巧合,我是故意跟踪你的……我看到你们在一起,我嫉妒得发狂,我仿佛习惯了用伤害和折磨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哪怕明知道那样会把你越推越远……”
我咬着拳头,眼泪一滴滴打在手背上,触目惊心。
“不言,我甚至从未想过和你分手。在你伤心难过的时候,我每次想要站出来时,你的身边却已经有了杜西风。我知道,他对你的帮助一定比我多。我知道……卑劣的人是无法拥有爱情的,这是我自作自受……是我活该……可是在我内心深处还是抱着小小的期冀,我希望你明白我那么努力地想要往上爬,除了希望出人头地外,我也想让以后的你过得幸福一点点……我以为我们彼此折磨就会相伴到老,我以为永远不让你看到我的心,你就会永远停留在我身边……不言,我是不是很傻?”
我呜咽着,回答不出任何话,我的喉咙被巨大的悲伤死死堵住。
“不言……我甚至开始想念和你在一起时……那种痛了。”
我啪一声挂断电话,却听到了门铃响。
陆襄捏着手机,泪流满面地站在那里。我们望着彼此很久很久,他想要来抱住我却被我轻轻推开了。
我望着他通红的双眼,轻轻擦掉他脸颊的泪水,一字一顿道:“陆襄,谢谢你。我的青春期没有白白付出……我只是希望你快乐,希望你的心再也不要有那么沉重的包袱……虽然,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但我知道未来的你,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物。我不能陪你一生,但我感激你让我陪了你一程……”
他绝望地闭上双眼,把我湿漉漉的右手拿了下来:“徐不言,你要记得,我从未对你说过那三个字。”然后他转身离去了。我破涕为笑,是了,这才是我所熟知的,足够骄傲的陆襄。只有这样的你,才能够勇敢走完残酷的人生。我知道,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男人,因为你够无情。
刚要关上房门,杜西风就从楼梯上窜了下来,他狠狠拽着我的肩膀怒气冲冲地把我拖了进去:“真是一刻不看着那个家伙就不行!你呀,我差点儿以为你扛不住他的糖衣炮弹了,还好没让我失望。哼。”
他陷在沙发上自言自语:“不行不行,这家伙太可怕了。原本我打算去陪我妈一阵子的,现在这种危机时刻怎么敢走。说不定几个月后回来,你又成了别人的女朋友……”他懊恼地抓扯着自己的头发,一脸憔悴。
我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走过去轻轻环着他宽阔的肩膀。
“不管未来怎么样,此刻我陪你玩。”
杜西风,未来只是未来而已,此刻我想走近你的游乐场,陪你坐旋转木马,陪你溜滑梯,陪你玩过山车……让两个孤独的人互相依靠互相取暖吧。
——喂,要一起玩捏泥人吗?
一个小女孩垂着两条亮晶晶的鼻涕,举着一盒橡皮泥走向了角落里的小男孩。
小男孩脸上闪过一丝狂喜,抬起头来依旧是张冷冰冰的脸。
——你鼻涕快要流下来了,真是个脏小孩!不过……我喜欢玩捏泥人。
西风,你还记得吗?十六年前的我们,其实已经一起玩过了诶。
西风,恭喜你,你的游客场来了一位永久的游客,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