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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1. 【引.传闻】
  2. 2. 1.
  3. 3. 2.
  4. 4. 3.
  5. 5. 4.
  6. 6. 5.
  7. 7. 6.
  8. 8. 7.
  9. 9. 8.
  10. 10. 9.
  11. 11. 10.
  12. 12. 11.
  13. 13. 【尾记】

鸟人

2016-05-16 21:32:09
总字数 8.6k
预计阅读时间 28 分钟

        —— 文/小妖尤尤
  谨以此文,祭奠我们那些夭折的梦想。

【引.传闻】

  传闻,史上有名的癫狂皇帝北齐文宣帝高洋出生的时候,本来晴朗的夜空突然电闪雷鸣,一只巨大的鸟覆盖了整个皇城,遮天避月,百姓们惊恐地四处逃散。
  那大鸟发出嗡隆隆的轰鸣,眼睛里射出两道紫色的光芒,一道射向高门士族赵郡李氏家里,一道射向当朝权贵高欢家里。
  当时,两家的女主人都正在生孩子。
  李家的接生婆说:“这丫头,将来定能大富大贵当上皇后……”于是李家重赏了接生婆后张灯结彩。
  高家的接生婆说:“这小子,将来是皇帝命啊!”于是高家立刻杀了那老婆子。
  说李家女子日后当皇后可以,但是说高家男子当皇帝就不行。谁都知道,皇室姓元,不姓高。

1.

  登基大典结束后,新皇高洋赤身裸体登上城中最高的塔台,他仰望着天空,张开双臂,紧闭双眼,任凭炙热的阳光穿透红彤彤的眼皮,火辣辣地钻入他的眼球,于是他眼前也就一片血红,流动的红,那是生命的颜色。
  他喃喃着:“当了皇帝,算是飞到极致了么?真的,能飞么?”
  塔下,大臣百姓黑压压跪了一片,他们一边虚伪地呼喊着“皇上请小心”,一边在心底嘀咕着,完了,怎么让这么个鸟人当了皇帝?
  高洋轻轻摆动着胳膊,阳光肆无忌惮地打在他黝黑的皮肤上,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充满了伤疤,甚至连眼皮都没放过,那些伤疤横七竖八地在他身上、脸颊上、鹰钩鼻上、嘴角上纵情绽放,它们把他本来俊朗的脸东拉西扯,于是那脸就变得狰狞了,这令高洋看上去像一只狰狞的怪鸟。
  高洋继续挥动着胳膊,阳光下,他黝黑的皮肤上贴满了暗红色的伤疤,就像贴满了湿漉漉的羽毛一样。蔚蓝的天空中,有一朵云被吹成母鸡的形状,那母鸡形状的云说:“还有十年就可以了,这十年你们要努力啊。”
  高洋低声咒骂了一句:“你这老母鸡!”
  这时,塔下,一个衣冠华贵的少妇香汗淋漓地指挥着许多侍卫,有条不紊地在塔下铺了一层一人高的垫子,垫子上又架了网。这项工作,她做得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可见这并不是第一次做了。
  高洋依旧闭着眼睛,保持着飞翔的姿势,一头栽下。
  不,高洋在半空皱着眉头,这不是飞翔的感觉,是坠落,这是坠落!
  “你这鸟人!”少妇嗔怒着扶起垫子上的高洋,轻轻擦拭着他额头上的新伤。
  那少妇,就是皇后李祖娥。
  后人只是奇怪,北齐文宣帝高洋的父亲兄弟们个个样貌俊朗,为何偏偏他却如此丑陋?后人们并不知道,高洋的丑陋,是因了满身满脸的伤疤。
  那些伤疤,他从懂事起就开始积攒,直到21岁登上皇位,已经收藏了满身满脸。那是梦想破灭的痕迹。
  当然,这种说法高洋并不认同,他说,不是,绝对不是。

2.

  高洋躺在垫子上缓了一会儿,缓缓地睁开眼睛,左眼,重瞳。
  古人们都说,重瞳,乃圣人之相,虞舜就是重瞳。重瞳之人,能看到凡人无视之物,比如鬼神。
  高洋揉揉眼睛,继而一个鲤鱼打挺,身形矫健地跳下来。他甩掉侍卫递过来的衣服,赤身裸体、昂首挺胸地打道回宫。他总觉得,人类的很多东西都是多余的,比如衣服——鸟是不会穿衣服的。
  他觉得自己是一只鸟,美丽的鸟,他愿意把自己美丽阳刚的身体和横七竖八的“羽毛”展现给所有人,这是一种荣耀。
  皇后李祖娥小跑几步,温顺地跟在他身后,低声问道:“找到了么?飞翔的感觉?”
  高洋摇摇头:“依旧是坠落,一直坠落。”
  “哦……”李祖娥看上去比他还要失望,她紧跟几步,用衣袖擦了擦他额头的汗:“一点收获都没有么?”
  “有。”高洋停下来,很严肃地望着她:“一朵老母鸡形状的云彩说,还要再等10年才能飞翔。”
  李祖娥妩媚地瞥了他一眼:“上次是老鹰形状的云,这次又成老母鸡形状的了……”
  高洋意味深长地说:“十年,为了十年后能真正的飞翔,我们好好努力吧。”
  十年,于是高洋给自己的国家定了国号为“天保”,这两个字拆开了就是“一、大、人、只、十”。
  他一本正经地为自己制定了一个五年计划。在这五年里,他重用汉人,改定律,使刑律削繁就简,严禁贪污,对外用兵, 大破契丹,击败山胡,收拾了柔然,修筑长城九百多里,声威大振,使北齐的面积大为增加。
  在这五年里,他又飞到了极致,这是真正的极致,是他自己再也无法超越的极致。他一心想着,活够了,活足了,对得起世人,对得起百姓了,他可以离开了……他所说的离开可不是死,而是飞走。
  记得当时,他对李祖娥说:“我没有理由再搁浅自己飞翔的梦想了,我已经把人生活到了极致,剩下的时间,我只为了梦想而活着。”
  很多人都是这样,在某个领域达到了巅峰,已然征服,便立刻兴趣索然,便开始思考人生、思考自己,便决定以后的时间只为自己活着。
  所以,历史上那种前期励精图治后期荒淫腐败的皇帝,层出不穷。
  这怨不得他们。

3.

  朝中文武都知道鸟人皇帝的特殊嗜好,整日绞尽脑汁要讨得他的欢心。就说高洋的叔父高岳吧,这日特意在府中设宴,说要有神秘礼物呈现给皇上。
  席间,高岳微笑着拍拍手掌,四周顿然安静下来,只听一声悠扬的鸟鸣响彻大殿,那声音轻盈透彻,带着天空的味道。
  继而,一个少女款款而出,那声音正是从她口中发出。高洋刚要赞赏几句,却只见那少女款款转身,继而,另一名同样模样的少女莲步移出。
  两名美少女,一人畅吼高歌,一人游转飞舞。于是整个大殿上的人,都跟着他们的歌喉舞姿,时而飞向蓝天,时而栖息树端,时而又滑翔在水面。
  高洋出神地听着、看着,眼睛因为激动而闪烁着剔透的光芒,他紧紧握住拳头,叹道:“没错!这就是了!这就是了!”
  高洋骨子里是那种不顾世俗的人,他当初不顾世俗坚决要立发妻李祖娥为后,现在也不顾世俗坚决纳薛氏姐妹为妃。
  薛氏姐妹就是高岳的神秘礼物。
  李祖娥善解人意地刮刮高洋的鼻子:“扯平了!”
  扯平了是说,李祖娥曾和高洋的哥哥“相欣相悦”的事情。所有人都说高洋这个皇帝的王冠是绿色的,但是高洋并不介意。男女之间相互喜欢,本就是自然而然天经地义的事情,为何要用那些古板的道德来折磨活生生的人呢?
  高洋淡淡地笑:“没有人能代替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你知道,我爱你,爱到了允许你去爱别人的地步。”
  “我知道。”李祖娥笑:“我也爱你,所以你跌落了那么多次,还能活生生站在这里。你的梦想是飞翔,我的梦想就是让你飞翔,你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
  爱归爱,这无法阻挡高洋对薛氏姐妹的迷恋,他知道,他仅仅是迷恋梦想。
  薛氏姐姐有着轻盈的舞姿、轻盈的歌喉。当那轻盈的歌舞在大殿上荡漾的时候,高洋总会产生一种飞翔的错觉。
  他建造了一个巨大的笼子,金光闪闪。他把薛氏姐妹和一些莺莺雀雀一并养在笼子里,因为他担心她们有朝一日会飞走,这对于他而言,是绝对不允许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薛氏姐妹有多重要。
  薛氏姐妹教会了高洋喝酒,她们说,喝了酒,就会腾云驾雾,就会灵魂出敲,就会觉得自己不是自己,又会觉得什么都是自己。
  于是高洋就不停地喝酒,日日喝,夜夜喝。喝完了酒,他左眼的重瞳就会泛着紫色的幽光,然后,高洋就钻进金笼子,双手一边在薛氏姐妹身上摸索,一边在歌舞里飞翔。
  喝了酒,高洋就觉得自己不是高洋,更不是皇上,而是鸟,是自由自在翱翔在天空的、美丽的大鸟。
  李祖娥只是默默地望着这一切,不鼓励,亦不劝阻,她现在顾不上这个。
  她跪在娄太后面前,不卑不亢地问:“母后,倘若你不想看到悲剧,就把它还给我们!”
  娄太后慢悠悠站起来:“它不在我这里。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把它藏在了真正的皇族后代身上。”
  李祖娥昂起头,满眼的泪:“真正的皇族?您眼里真正的皇族不是高澄么?儿臣早就在他身上找过了,它们不在他那里!”
  娄太后叹口气,转身踱到床边,躺下,再不吭声。

4.

  夜深了,李祖娥坐在塔台的边缘,晃悠着小腿。
  她全身贴满了羽毛,孤独地站在塔尖。是的,孤独。这么多年来,她从未感受过如此的孤独。她张开双臂,任凭夜风吹乱了长发,她想,倘若跳下去,会不会真的飞起来?一直飞,飞向天边那朵最美的云。
  “嫂嫂,小心,掉下去会死的。”李祖娥身后的鸽子惊慌地飞起,又远远地落下,咕噜,咕噜。
  “嫂嫂也和哥哥一样,认为有一天会长出翅膀么?”高湛轻轻伸出手,想拍拍李祖娥的肩膀。但那只手,终究没有落下去。
  李祖娥转过身:“如果你坚信自己会飞,你就能飞。”
  高湛微微一笑,嘴角就像天空的弯月一般温柔:“哥哥也坚信自己会飞吗?”
  李祖娥叹口气:“不知道……或许,他觉得自己已经在飞了吧……”
  高湛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嫂嫂,我相信你能飞,我帮你飞吧?只有我能帮你飞!”
  李祖娥一愣:“帮我飞?”她细细打量着这个小叔子——一个俊朗的少年,年轻的脸,年轻的身体,年轻的皇族。
  李祖娥低着头:“高湛,你和你哥哥很像呢!”
  高湛一听,微微皱起眉头,语气里带了一丝不悦:“难道……难道在嫂嫂眼里,我和皇兄同样丑陋么……”
  李祖娥侧头看着他:“你的皇兄可不丑,在我的眼里,他是这世上最美丽的男人。”
  高湛局促地扭动了一下身子:“连高澄哥哥也比不上?”
  “比不上。”李祖娥笑着,突然说:“给我看看你的身体吧。”
  “嫂嫂……”高湛更加局促了。李祖娥却不理,自顾一层一层褪下他的衣衫,让他年轻的身体绽放在星光下。她轻轻抚过他的头发,脖子,后背,细细的寻找。
  高湛扭捏地笑着:“嫂嫂,你在看什么?找什么?”
  “没什么。”李祖娥失望地看着他:“你回去吧。”
  高湛一愣,眼睛里带着些许失望,些许羞涩,些许恼怒,些许不甘。
  他突然非常严肃地说:“总有一天,我不会再叫你嫂嫂的。”
  “什么?”李祖娥抬起头。
  “没什么。”高湛淡淡地说,目光遥望着王的宫殿,那里,歌舞升平。

5.

  薛氏姐妹确实是一对尤物,不但国色天香,而且鬼心思特别多,她们懂得高洋要什么。
  薛氏姐姐轻笑着,身上只着了轻纱,跳入新建的大池子中,轻盈地扎入池底,继而浮上来。蓝天白云映在透彻的水中,白色的纱带环绕在她身体四周,和那蓝天白云融入一体。
  她说:“皇上,下来啊,你看,我在飞啊。”
  高洋愣了,激动地咽了口吐沫,这正是他要的感觉。他急急地披上黑纱,拉着薛氏妹妹跃入水中。是了,这就是飞翔的感觉,那种脱离了地面,被莫名的力量托在半空的感觉,不正是像飞一样么?
  李祖娥默默地站在角落里,看着三个人轻盈地在蓝天白云的倒影里畅翔,心中突然升起无限没落,她总觉得高洋这样做有哪里不对,可又想不出是哪里不对。
  晚上,李祖娥轻轻擦拭着他身上的伤疤。那些梦想破灭的痕迹,已经被泡得略略裂开,摸上去,有一种虚华的温暖。
  “你说,这些裂开的伤疤里,会不会长出美丽的羽毛?”高洋淡淡地问。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很久没有去塔顶了,塔顶的鸽子们,生出了更多的鸽子。这些,你不知道。”李祖娥淡淡地答。
  “你能数得清我身上的伤疤么?”
  “或许能。”于是李祖娥就真的数起来。
  “不,你不能。连我自己都不能。”高洋站起来,跺到床边,仰望着星空,一朵麻雀形状的云,遮住了半个月亮。
  他叹口气,继续说道:“我们不是鸟,也不是鸟人,真正的飞翔,永远不可能。”
  李祖娥一愣:“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以前,你总是说,自己有一天,一定会长出美丽的翅膀,飞翔蔚蓝的天空。”
  “人总会长大的,不是吗?”高洋转过头,嘴角上扬,有那么一点点无奈:“何况,我现在已经找到了另外的方式去体会飞翔。”
  “你确定那是飞翔吗?”李祖娥颤抖着:“你确定那就是飞翔吗?”
  高洋无语,只是默默地望着那朵云,距离那个十年,已经时日不多了,倘若不能飞翔,假装飞翔也是好的。
  “皇上……”李祖娥咬着嘴唇,犹豫着望着高洋的背影:“适当的远离薛氏姐妹吧……我总觉得她们有什么阴谋似的……”
  高洋冷笑着望着李祖娥:“以前,全世界都认为我是疯子的时候,只有你在我身边,相信我,支持我。那个时候,母后也说,你一定有阴谋。”
  “我……”李祖娥语塞。
  “你知道,我讨厌约束!法制、道德、习惯,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在阻止我实现飞翔的梦想,现在,连你也加入了他们吗?”

6.

  高湛说,飞翔不仅仅是要有一对可以拍动的翅膀,更重要的是,要有一双可以挥动翅膀的手臂,以及足够让耳边能听到风声的速度。
  高湛还说,飞翔的第一步不是从塔尖飞向天空,而是从地面飞向塔尖。
  李祖娥不得不对这个小叔子另眼相看了,他已经从一个擦着鼻涕的男孩,长成了一个少年,或者一个男人。
  她能感觉到,时间不多了;她也能感觉到,高湛的话是对的。可是当她把这一切告诉高洋的时候,高洋只是百无聊赖地泡在虚幻的蓝天里:“翅膀呢?翅膀呢?”
  李祖娥蹲在水边,四下看看,薛氏姐妹不在。
  她这才低声说:“高洋,你忘了么?”
  “忘了什么?”高洋扬起眉毛。
  “看来,你真的忘了。你真的以为,你的飞翔梦想,只是对礼俗的厌恶,只是对自由的向往么?或许你一直都是在这么想,可是我告诉你,不仅仅是这样!你飞翔的梦想,只是出于本能!本能你懂吗?”
  “不懂。”高洋继续泡在水里,懒洋洋地抓起半浮在水面上的一支葫芦,猛灌了一口烈酒,然后把葫芦递给她,说道:“你也来点?”
  李祖娥一把夺过葫芦,甩了老远:“我们不是普通人,是鸟,是会飞的种族。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我们迷路了,丢了。我们每个人,只有一只翅膀。那只翅膀里,有我们种族的记忆。开启翅膀的钥匙,被你母后藏起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忘记了这一切。但是我明确地记得,我们必须飞。所以一直以来,我不遗余力地支持你进行各种飞行实验,你懂吗?”
  “懂了。”这两个字不是高洋说的,而是薛氏姐妹。
  她们挑着眉毛,异口同声地说道:“懂了。你要么是疯婆子,要么就是卑鄙阴险之人。你刚才话若是假的,就证明你疯了;若是真的,只能说明你的阴险。既然你自己也那么想飞,可是这么多年,你却一直躲在背后,让我们的皇上那么辛苦。你是不是只等着皇上有一天飞行成功了,你就独独的坐享其成,倘若失败,受伤受累的,也只是我们的亲爱的皇上而已。看看我们可怜的皇上这满身伤疤,再看看你那完好无损的肌肤,这一切不是明摆着么!”
  “一派胡言!”李祖娥怒道:“你们真的以为我什么的没做吗?我一直在寻找……”那句话刚要冲口而出,却被高洋的冷笑打断。
  高洋冷笑着说:“我信她们,李祖娥。你一定是疯了。既然你说我们每个人只有一只翅膀,那么我把我的翅膀给你,你自己飞吧。疯子!”
  李祖娥语塞,愤愤地转身离开。
  只听得薛氏姐妹在身后千娇百媚地说:“皇上,臣妾想到了另外一种可以飞的办法。”

7.

  高湛骑在马上:“嫂嫂!你跑得越来越快了!”
  李祖娥擦擦汗:“我也这么觉得,我已经听到风的声音了!好像真的在飞一样!”
  高湛扬起马鞭,加快了速度:“不!嫂嫂,这还不是飞!还不是!”
  李祖娥提起一口气,很快跟上了高湛:“你为什么要帮我飞?你难道没有自己的梦想吗?”
  高湛在马上微笑不语。
  远处,塔尖。
  高洋凝望着草地上飞奔的弟弟和妻子,紧紧皱起眉头。继而,他扬起嘴角,轻蔑地笑了笑。随即,他泪流满面,因为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李祖娥抛弃了自己。
  这时,薛氏姐妹大汗淋漓地攀上塔顶,娇喘吁吁:“皇上,都带来了。”
  高洋看着塔下,黑压压一片,都是先朝皇室元氏一族。他微微皱起眉头:“这样真的可以飞吗?”
  “臣妾什么时候骗过皇上呢?”薛氏姐姐笑着:“要想真正的飞翔,就得脱下人类的重重负担。皇上以前总是无法飞翔成功,总是无法真正变成一只鸟,就是因为您脑子里存留了太多的人类负担。只有抛弃这些负担,才能真正的畅游天空啊!”
  高洋喃喃着:“只有抛弃作为一人的一切负担,才能真正的飞翔。仁义、礼俗、责任、亲情、友情、爱情都是负担,只有抛弃这些,才能真正的空无一物,翱翔在蔚蓝的天空。”
  “对呀皇上。”薛氏姐妹娇笑着:“您以前只是脱去衣服,实在太肤浅了……”
  “你说谁肤浅?!”高洋横眉竖眼。
  薛氏姐妹急忙颤抖着跪地求饶:“皇上恕罪,我们保证,只要让一千个人从这塔尖跳下,您就可以真正的飞翔!”

8.

  李祖娥双臂与地面平行,提着满满两桶水,疾步如飞。
  突然,远处高塔的方向,传来一声尖叫,李祖娥噶然而止。高湛放下自己手里的水桶,替她揉着酸痛的肩膀:“怎么停下了?”
  李祖娥望着塔尖上的一个黑点垂直的坠落,喃喃地:“最近,我是不是太冷落皇上了?”
  高湛说:“是哥哥先冷落你的。”
  李祖娥叹口气:“我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高湛急忙说道:“错的是哥哥。哥哥已经疯了,他辱骂亲母,奸淫嫂嫂,烧死亲弟弟,还把先朝皇族元氏的人统统抓进大牢,让他们在塔尖上做飞行试验。”
  李祖娥咬着嘴唇,突然低呼一声,向着高塔的方向一路飞奔。
  她跑到塔下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穿着囚服的人被绑在巨大的风筝上,尖叫着从塔尖滑落。有那么一刻,那个人几乎要飞了起来,可是终究,还是在半空留下一个美丽的弧线,继而血肉模糊。
  李祖娥跺跺脚,仰起头,大吼:“皇上!高洋!你这鸟人!你给我下来!”
  高洋俯身看了看她,低声而干脆地说了一声“好”,然后毫不犹豫地一头栽下。
  当时,天空飘着一朵大雁形状的云;
  当时,李祖娥手忙脚乱地咒骂:“你这鸟人!你这疯子!”
  当时,突然起了风,树枝们慌乱地摇曳着;
  那一刻,高洋觉得自己身体里什么都没有了,他觉得自己飞向了天空,飞进了那朵会说话的云里,云里有很多长着翅膀的人,但每个人都只有一只单翅。
  他们的翅膀五颜六色,美丽非常。他们在那朵云里忙忙碌碌,拿着各种各样的工具,这边敲敲,那边打打。
  他问他们是谁?他问这里是哪里?他问只有一只翅膀怎么能飞在云端?可是他们就好像看不见他、听不到他。这时,那朵云说话了,他只听到了“天保十年”这四个字。
  “才刚刚到天保十年而已!”是李祖娥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看到李祖娥在自己不远的下面又哭又笑:“你这鸟人!你不能死!不会死!”
  “你怎么在我下面?”高洋头疼愈烈,身体悬在半空,摇摇晃晃的:“难道我真的会飞了?”
  李祖娥泪流满面地笑着:“是啊,你会飞了。”
  高洋脸上顿然洋溢着欣喜,他激动地挥挥手臂,树枝断了,他一头栽在地上,头破血流。
  李祖娥温柔地上前扶起他,却被他一手推开,他冷冷地望着不远处,高湛一脸嘲弄地笑。
  “很好笑吗?你们最近打得火热啊!”高洋酸溜溜地说。
  “皇上!你连自己亲弟弟的醋都吃啊?”李祖娥继续笑着。
  “是么?我吃自己亲弟弟的醋不是理所应当的么?”高洋瞪着李祖娥:“当初,你不是还剥光了我亲哥哥的衣服?”
  “我那是在寻找钥匙!被母后藏起来的,开启翅膀的钥匙!”李祖娥急道。
  “找到了么?”
  李祖娥摇摇头。
  高洋冷笑着:“你根本不可能找到!因为根本就没有翅膀!就没有翅膀,又何来的钥匙?!”
  李祖娥想拉住他的手,可是手只伸了一半,就被他冷冷的目光击退了:“为什么你现在这么刻薄?你知道,除了你,我不会爱任何人!”
  高洋看了看不远处,薛氏姐妹刚刚气喘吁吁地跑下塔。他叹口气:“我说了,你就信么?”
  “你说的,我都信。”李祖娥固执地说。
  “那你信去吧!”高洋咬牙切齿地,想像以前一样,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起来,可是翻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他只好气急败坏地爬起来,擦擦额头的血,拉起薛氏姐妹就向寝宫奔去。
  薛氏姐妹一路呲牙咧嘴,踉踉跄跄。

9.

  天保十年,越来越令人绝望的天保十年。
  那一阵子,天气总是阴着,一切都病怏怏的,连高洋都病怏怏的。他还是喝酒,喝越来越多的酒,因为普通的分量,已经不能再让他体验到飞翔的感觉。
  天保十年的那一天,高洋从塔尖跳下,挂在树枝上;天保十年的那一天,高洋在地上玩鲤鱼打挺,挺了几次都没挺过来。
  天保十年那一天,李祖娥望着高洋拉着薛氏姐妹离去时的背影,哭得一塌糊涂。
  “他已经无药可救了。”高湛说:“单飞吧。”
  李祖娥绝望地望着他:“我只有一只翅膀,一只。而且,我找不到开启翅膀的钥匙……”
  这时,不远处跑来一个仓皇失措的宫女,就像一条疾风中的柳枝,左右摇晃着一路奔来。
  宫女气喘吁吁地说:“皇上出事了!”
  皇上没出事,是薛氏姐姐出事了。
  李祖娥赶回寝宫的时候,发现薛氏姐姐的身体已经七零八碎,高洋拿着一把木锯,左眼的重瞳,在暗夜里发出紫色的幽光。
  薛氏妹妹一见到李祖娥,仿若见到救星一般,紧紧抱住她的腿:“皇后娘娘,救我……”
  “发生了什么事?”李祖娥颤抖着。
  “皇后娘娘救我啊……皇上说已经有一千个人从塔顶跳下来了……可是他还是不会飞……您说说,皇上又不是鸟,怎么会飞呢……皇上生气了,他就开始打姐姐,他说我们姐妹,轻歌曼舞,仿佛身体长了翅膀、歌喉长了翅膀,非要把我们拆开了看看……”
  李祖娥叹口气,说道:“倘若你们姐妹没有蛊惑皇上,又怎么会落得今天的下场?”她说罢把薛氏妹妹护在身后。
  “皇上……”李祖娥慢慢走到高洋身边,轻轻用衣袖擦擦他脸上血迹。她凑过去,附耳低声道:“皇上……”
  只有这两个字,就令高洋觉得一股温热的气息从耳朵流进大脑,于是他的脑子里也豁然开朗,他突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是飞,是让李祖娥飞。
  没错,让李祖娥飞比让他自己飞更加重要。他突然嘶吼一声,捡起木锯挥向薛氏妹妹。
  “皇上!”李祖娥拉住他,薛氏妹妹急忙躲在匆匆赶来的高湛身后,哭道:“救我!主人!救我!”
  高湛冷冷地望着她,不语。
  薛氏妹妹跪着抱住他的腿:“你让我们做的,我们都做了。你让我们掩藏元氏皇族身份,你让我们蛊惑皇上让他失去民心,你又让我们杀害自己的同族来获取皇上信任,这些我们都咬着牙做了。你答应过的,只要听你的话,就让帮我们杀了高洋复国,你答应过的。”
  高洋推开她,淡淡地说:“我是答应过你们把哥哥杀了,可没有答应你们复国。”
  薛氏妹妹刚要继续哀求,就见高洋手中的木锯飞了出去。锯落,美人的人头飞向门口,像长着翅膀的天使,鲜血喷涌而出,飞入高洋的左眼,于是那左眼顷刻变得猩红;那血飞入李祖娥的右眼,于是那右眼也变得猩红。
  李祖娥尖叫,右眼一阵生疼。哪被血染红了的眼睛,此刻,亦变成了重瞳,隐隐翻着紫色的光。
  高洋说:“我早在出生的那一刻,就沾了血,开了重瞳,你现在太晚了,所以,我们才会总是彼此错过”

10.

  高洋擦擦脸上的血,看了看高湛,说道:“弟弟,你想要皇位是吗?所以故意派了薛氏姐妹来,是么?”
  高湛说:“不全是。”他说着看了看李祖娥。
  高洋无奈地笑着:“我们高家的兄弟,还真是同心同德,都喜欢这个女子,是么?”
  高湛说:“是。”
  高洋冷笑着:“我不会让任何人得到她、拥有她。皇位我给你,她,不能给。”
  高洋说罢,就不再搭理殿上的其他人,紧紧握着木锯,取出薛氏的髀骨。他看着自己满身伤疤,凝望着李祖娥:“这满身的伤疤,是我爱你的痕迹。有多少个伤疤,就有多少句我爱你。”他说罢,把薛氏的髀骨制成一把琵琶。
  他说:“薛氏姐妹,才是真正的皇族,在母后眼里,只有元氏一族,才是皇族。”
  他抱着琵琶,流着泪奔到殿外,边弹奏,边跳舞。
  那舞是薛氏姐姐的舞,那歌,是薛氏妹妹的歌。
  李祖娥听着听着,只觉得右侧的后背一阵剧痛,一只白色的翅膀,挣扎着,颤抖着在她的后背绽放。
  而同时,高洋的左侧后背,亦扬起一只黑色的翅膀。
  这时,一片巨大的乌云轰隆隆地远方的天空压过来,覆盖了整座皇城,就像他们出生的时候一样。
  高洋转换了舞姿,那琵琶的音调也尖利起来,带着被悲怆的绝望。
  高洋吼道:“我什么都知道,小娥,我没有遗失任何记忆,我什么的知道,甚至比你知道的更多!三十年前,我们在飞行中遭到突袭,受了重伤的我们跌落到这个星球,与同伴失去了联系。小娥,我把翅膀给你,你飞吧!飞吧!去找我们的同伴,一起回家!一起回家!”
  高洋说罢,声嘶力竭地高吼一声,黑色的羽毛像雪一样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高洋的半翅,应声而落。
  此时,那朵巨大的乌云已经变成了一只大鸟,大鸟的腹部射出一道紫色的光芒,两个赤身裸体的人张着翅膀,出现在那光芒里。
  他们先是微笑着冲着他们招手,继而他们看到了高洋掉落的翅膀,脸上充满了哀伤。他们说:“只有单翅才能叫做天使,才是我们的同族”
  高洋跌在地上奄奄一息:“原来我们是要这样飞的么?要两个人不离不弃才能飞么?哪怕委屈成全另外一个人也还是不能飞么?”
  李祖娥挥舞着半只翅膀,泪流满面。
  这时,高湛把高洋的断翅绑在李祖娥左臂上:“嫂嫂!飞!就像我们一直训练的那样!飞啊!”
  李祖娥咬着嘴唇,后退几步,先是疾速奔跑,继而用力挥舞着手臂,她的脚渐渐脱离地面,继而飞向塔尖,再继而飞向天空,飞向那束紫色的光芒。
  那一刻,他们知道,他们早就放弃了彼此。

11.

  李祖娥突然不飞了,她出神地望着光束中那对飞翔着的男女,他们的脸上荡漾着彼此信赖,他们紧紧相拥,默契地挥舞着自己的半边翅膀,那一刻,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们,她和高洋,从未如此心灵交汇地相拥过。他们一直彼此付出,彼此相爱,却又彼此猜忌、嫉妒。他们想彼此成全又彼此放弃。
  “快!我们时间不多了,还要去接其他同伴呢!”那对男女催促着。
  李祖娥转头望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高洋,闭上眼睛,一头栽下去。
  那一刻,李祖娥喃喃着:“这是坠落……是坠落……”

【尾记】

  好歹,高洋也算是北齐的开国皇帝,于是后人支离破碎地记录了高洋和李祖娥的故事。他们只说高洋是个癫狂皇帝,他们只说高洋死于天保十年,他们只说高湛在高洋死后不久当上皇帝,强行霸占了李祖娥。
  他们竟然妄图用这已然走形的寥寥数笔,来勾勒出一段关于飞翔,关于梦想、关于爱情的故事。
  那天,那只遮天避月的大鸟飞走了,且再不回来,他们还要去接别的同伴,然后一起回家,回到那颗最亮的的星星。
  那颗星星上,有许多许多单翅的天使,幸福地飞翔。
  他们只有努力找到了另一半翅膀,然后同心协力飞向天空时,才被后人们称做天使。
  而那些终究坠落到地面的——
  叫做鸟人。
  鸟人不是天使,虽然他们拥有天使那美丽的翅膀,但他们终究没有起飞。因为没有人做伴, 他们只能飘散在空气中,哭泣着,看着翅膀搂着梦想,最终,夭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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